1.
雨越下越大。
陆灿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走进小区,浑身已经淋透,塑料袋里装着泡面火腿肠和几包苏打饼干,那是他两天的食物。
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很多次了,出门前明知道会下雨,可就是不愿意带伞,这真是个不好的习惯。
陆灿站在家门口时,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滴着水,他索性不紧不慢地翻找钥匙。他来到这个城市两年的时间里,一直租住在这儿,房东在外地,他只见过一次,每个月的二十五号定期交房租,转账给房东,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钥匙找到,开了门,进屋,陆灿用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笑了。
一只狗从卧室摇着尾巴跑出来,围着他绕了两圈,随即跑开了。
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念念”。
狗不是他的,他也从来没想过养一只狗,它是他前两天在小区里遇到的。那天晚上风很大,他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半才回家,在小区的停车棚的角落里他忽然听到一声狗叫。他停下脚步等待,只有风声,大概是幻觉,他往前走了两步,狗叫声再次传来。借助手机的微弱光亮,他循声走去,四下寻找,看到绿化带里有一只狗。这只狗不大,全身毛色雪白,腿部受了伤,蜷缩在草丛里。它见陆灿走近它顿时戒备起来,发出奶声奶气的嘶吼,他和它对视了几眼,相顾无言,僵持了近一分钟,看起来它并不待见他这个不速之客,于是转身离开。
陆灿住的这个小区位于老城区,建成距今已有几十年的历史,清一色的六层楼房,没有电梯。他走进单元门,在一只脚踏到楼梯台阶的一瞬间,扭头发现刚才的那只小狗竟然跟着进了楼,再见到它时,它的眼神里透出可怜和期待,它象征性地“汪汪”了两声。
陆灿说,别汪了,我带你回家。他不由分说地将狗抱走,噔噔噔上了楼。
他给它清洗了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将它安置好以后,他才上床睡觉。
从此以后,陆灿多了一位室友。
2.
陆灿打开从超市拎回来的塑料袋,剥开一根火腿肠,切碎了放在地上的碗里,小狗闻到味道跑了过来,没想到的是它看都没看,转身钻进了沙发下面。
陆灿心想,这可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陆灿看了一眼时间,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扔进了洗衣机里,他要去冲个淋浴。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钻进了沙发下面,他看了一眼碗里的火腿肠已经见底,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
他坐在沙发上,把茶几上的一桶泡面包装打开,加了点开水,匆匆吃完,就趿拉着拖鞋进了卧室,躺在了被窝里。关了灯,他却没有了困意,于是摸过了手机,打开了一部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做《忠犬八公的故事》,由莱塞·霍尔斯道姆执导,影片讲述一位大学教授收养了一只小秋田犬,取名“八公”。之后的每天,八公早上将教授送到车站,傍晚等待教授一起回家。不幸的是,教授因病与世长辞,再也没有回到车站,然而八公在之后的九年时间里依然每天按时在车站等待,直到最后死去。
电影很感人,看到一半的时候,陆灿下意识地打开灯看了看,念念卧倒在地垫上,将自己团成一团,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陆灿打开相机想要拍一张照片,他将手轻轻地放在它的背上抚摸着,它身体一抖,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把手从它的背部拿开,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上,沉沉睡去。
3.
家里的狗粮不多了,第二天陆灿醒来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买一些狗粮。
起床穿衣洗漱完毕下了楼,自己反倒先吃了一嘴“狗粮”,一对小情侣正在凉亭里旁若无人的接吻。春天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不过单身狗也就只能眼睁睁瞧着人家成双成对秀恩爱,心里念叨着分得快。
陆灿低着头从情侣的旁边快步走过去,出小区过马路对面的站牌等公交。几分钟后,一辆满载着乘客的2路公交车驶来,他跟着前面排队的两个老太太上了车。
车子摇摇晃晃行驶了八九站,陆灿下了车径直向一家宠物店走去。老板娘是个穿着妖艳的中年妇女,正无精打采的坐在柜台前刷着微博磕着瓜子,见他进了店里东张西望,头也没抬,说了一句:“你要买什么?”
陆灿不自然地笑,指着一袋狗粮说:“这个怎么卖?”
老板娘说:“你看的那种两公斤重,一百二十块。”
他本来是想说太贵了有没有便宜一点的,但是一扭头看到了老板娘有些轻蔑的眼神,他当即决定买下来。
陆灿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回去的时候骑了一辆共享单车,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回到了居住的小区。经过公告栏的时候,他看到了张贴着的寻狗启示:成年博美,母,大名美美,小名阿美,于前天晚上十点左右不慎走失,小公主性格温顺不咬人,但有时候会好发脾气,狂吠乱叫。请有拾到或者见过的与狗主人联系,不胜感激!
寻狗启示最下面有联系人的姓名还有手机号码,陆灿记下那个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那头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喂,您好,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捡到了你的狗……”。陆灿把整件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姑娘说一会儿亲自登门感谢,陆灿说不用客气,把狗抱走就好。
回了家,客厅里的小狗一直在折腾,跑来跑去,陆灿用一种不属于他的,哄小孩似的甜蜜语气和它说话:“小家伙,你的主人马上就来接你走,以后一定记得乖乖听主人的话,不许再乱跑跑丢了。”
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陆灿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打扮清纯的姑娘,她说:“我叫唐欣,我是来接阿美回家的。”
听到主人说话的声音,小狗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它跑过去蹲下来用做错事的眼神警惕地看着唐欣。唐欣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宠溺道:“阿美,姐姐担心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有好心的大哥哥收留了你,你这个小调皮以后不许再和我玩捉迷藏了。”
她随手将它抱起来,并且再一次对陆灿表示感谢:“谢谢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改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
陆灿说:“不用。你把念念看好了,别让它再丢了。”
看到唐欣一脸茫然,他补充道:“念念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唐欣笑了,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艺的人。”
说完,她抱着狗向楼下走去。然而刚下了几个台阶,就被陆灿叫住了。
她停下来转过身:“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陆灿突然变得有些结巴,说:“狗,狗粮,刚买的。”
唐欣向他鞠了一躬,说:“谢谢。”
陆灿顿了顿,说:“再见。”
4.
唐欣每天晚上都会出来遛狗,陆灿经常在小区门前的广场遇见她,两个人经常会闲聊几句。
唐欣是河北唐山人,父母都是工人,家里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她一年前网恋被人骗到了这个城市,当时她走投无路而且身无分文,于是决定先暂时待在这里,等挣一些钱再做打算。她最初是在一家餐厅里当服务生,后来找了一份前台的工作。至于小狗阿美,那是一个同事送给她的, 唐欣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亲人,只有阿美与她为伴。
这是陆灿几次从与唐欣的交谈里得到的关于她的全部信息。而关于陆灿,唐欣只知道他是河南人,家里的独生子,大学学的计算机专业,喜欢阅读和旅行。
他们相识一个多月后,唐欣请陆灿吃饭,席间说了很多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的话,陆灿听完唏嘘不已,对唐欣说:“请对自己好点吧,你太不容易了。”
他们相识两个月后,陆灿请唐欣看电影,那部喜剧电影很精彩,他第一次见到她笑得那么开心,她笑起来真好看。
两个同在异乡漂泊的年轻人,一来二去就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
他们第一次以朋友身份彼此推心置腹是在一家小酒馆里,向来滴酒不沾的唐欣那天喝了一大杯酒,不停地向陆灿倾诉:“我原本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没想到是一场骗局。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被同事排挤的时候没有人管过我。你能理解那种到死的委屈吗?”
唐欣的情绪很激动,声音也有些哽咽。
陆灿把她拽到怀里,成熟男人的霸气用一种温柔的方式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唐欣在他怀里大哭。
他们一直坐到酒馆打烊。
回家的路上,唐欣问他:“你想要和什么样的人过一生?”
陆灿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就在某个霓虹闪烁的夜晚,但他没有找到答案。
5.
那晚之后,他们直接忽略了年龄的代沟。他们一起在肯德基分吃一个汉堡,一起去娱乐城玩抓娃娃机抱一大堆公仔回家,就连遛狗的时候,陆灿也在身旁陪着唐欣说话。
有一次,唐欣半夜阑尾炎发作,陆灿背着她下楼打车去医院,还主动付了医药费。唐欣肾上腺素“噌噌”直飙,当场感动得就想扑倒在他的怀抱里,但她的理智在几秒钟后又占据了上风,红着一张脸对他傻笑,说:“要是当初和我恋爱的那个人是你该有多好。”
陆灿说:“那你愿不愿意让我们的友谊再升华一下?”
唐欣瞪着通红的眼睛说:“这已经足够了。我不想伤害你。”
其实陆灿自己也明白,朋友进一步可以做恋人,恋人退一步却不能再做朋友。
他们陪伴着彼此度过了半年多的时光,不是情侣,胜似情侣。对于唐欣而言,陆灿就像是夜里的一盏灯,温暖而明亮。
但有些事情不必奢求一生,一程相伴便足以刻骨铭心。
唐欣的离开猝不及防却在意料之中,有一天晚上陆灿去唐欣的住处找她,发现已是人去屋空。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很失落。
有些相遇就是如此,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
陆灿点了一根烟在没有开灯的房间坐着,看到了唐欣发来的信息:“是你教我的,坦然接纳生活带给我们的伤害,这样才能成长。刻意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给她回复:“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无需凭借谁的光。”他原本打了很多字,但很快又删掉了,喜欢你这三个字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唐欣带着小狗念念一起回了河北老家,陆灿回归了一个人的生活,日子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少了她的存在,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唐欣离开的这几年,陆灿遇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姑娘,小区里养狗的人也越来越多,关于那段记忆,就像是一场时差紊乱的梦,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故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九块九的生抽还在厨房,瓶子挂满了生活的油腻。
那些错过的,就像史铁生说过的:“我什么也没忘,但有些事只适合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