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从打工的城市卷铺盖回来了,带着疲惫和风尘仆仆的,刚下动车就拨通了我的电话。
“姐,今晚喝酒,老地方。”
放下手机我长叹了一口气,表姨一直最宝贝这个女儿,在长辈的眼里,她是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可这个家只有我知道,最近这半个月,表妹都以酒精麻醉自己才能入睡。
下班后我急忙往酒吧赶。远远看见表妹靠在拐角处的墙上,脚边丢着极少的行李,褪了一般的红色指甲油夹着烟在霓虹灯包裹的夜色中格外抢眼。另一只手紧握着大三时我送她的那台Iphone 6,全然不顾被风吹得凌乱的毛糙头发。
“回来了阿。”我上前轻声说道。
“姐...”表妹闻声精准地用细高跟踩掉烟头,随后转身一把扑进我的怀里。成年后姐妹间久违的亲昵令我足足愣了三秒,无言。
“外面风大,进去说。”
坐定后,表妹执意点了一杯“今夜不回家”,接过酒保手中的杯子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我给她递纸巾擦掉漏出嘴的酒,“悠着点。”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异常想灌醉自己的表妹一定事出有因。
“怎么突然想回来了?委屈了一年,好不容易在北京站稳脚跟,说回来就回来。”
表妹听出我语气中藏着对她任性的数落,眨着眼望着我,突然睫毛膏就在湿润的眼眶晕了开来。
原来她在北京过得比我想的还要差十倍。
表妹在毕业前就进了四环内一家小型传媒公司,从一天100块的实习生做起,打打下手,拿拿外卖,找找资料,填填报表。转正后,工资变成4k,工作内容变成带着新人打打下手,找找资料。她的公司负责承办国内流量歌星演唱会项目,能在昏天暗地忙一个月后,时不时见到明星,是表妹最大的慰藉。
在寸土寸金的帝都,拿着微薄的薪水,呼吸着灰蒙蒙的空气,表妹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住在六环内的城乡接合部中,早起晚归挤上人多得似乎会塌陷的地铁。
去北京没多久后,由于工作的缘故,她认识了一位快递的小哥,这是她在北京除了同事以外第一也是唯一一位朋友。
特别巧的是,他们住在同一个廉租公寓,在堆满电动车和纸皮箱的过道中,加班到家偶尔能看到小哥拎着一大袋泡面扭开已经生锈的锁。
“嗨,明天记得去我们公司收下快递哦。”
“好阿,又要给客户寄礼物啦?”
“是阿,明天见。”
认识小哥已经两个冬天了,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汗被蒸发的气味,在夏天显得尤为明显;而他因为长年骑车送货而饱受风割的大手,通红而肿胀。表妹买了公司新出的联名周边手套送给快递小哥;小哥把公司低价处理的无人认领包裹中的零食带给表妹...两个年轻人的友谊就在生活的鞭笞中缓慢发展着。
小哥喜欢的明星是歌神,而表妹的公司刚巧接了他演唱会的项目,她知道小哥舍不得演唱会的门票,而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根本拿不到哪怕座位最差的票。但她还是邀请小哥来了,“后天晚上有空吗?歌神演唱会缺一个门口检票的人,可以来帮我吗?”“真的吗?”“嗯,检完票你可以在旁边听,不过至少要站三个小时哦。”
演唱会结束工作人员收场后,末班地铁已经没有了。两个年轻人骑着共享单车,从工人体育馆回租住的住处,29.1公里,走走停停,整整骑了三个半小时。
一路上两个人聊了很多,原来小哥在老家已经在父母的安排下订婚了,可他不甘心回去过安稳的生活,努力打拼想在北京有个立足之地。在他看来,北京的医疗、教育都是顶尖的,希望父母有个好身体,希望下一代接受好的教育。
“就拿这幼儿园来说,老家的幼儿园都是什么水平,北京的幼儿园肯定是放心的,谁不想自己的娃赢在起跑线上?我自己没什么文化,不能委屈了下一代。欸你说我是不是想太远了,我还没娃呢。”小哥骑着车上坡大喘气说。
在一个人的北京,与小哥间的感情俨然成为一种精神依靠,突然得知他关于未来与另一个人的规划,表妹心中有些苦涩。
原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可那场大火毁了表妹在北京的一切。
前一天小哥还在说双十一的快递终于送完了,可以调休一个下午,他说自己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他开玩笑说就算天塌下来了都不要叫醒他。
当地下室的冷柜线路老化起火,当一楼仓库堆放的纸箱燃烧,当毒烟迅速沿着天井蔓延,小哥就这样留在了密不透风的隔断房中。
照常加班的表妹逃过了一劫。
再后来,这样“三合一”鸽子楼被消灭了,表妹租不起更贵的房子,她终于也不得不离开自己曾经所热爱的城市。
“姐,你见过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吗?
“姐,我还以为自己只要认真工作就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姐,原来书上写的都是骗人的。”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