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地名:土里土气,有情有趣
·汪重阳
近日,搬到城区居住后,已经十年没在乡下老家种过地的我,突然因为一点小事想起了老家的耕地名。那是越想越有趣,越琢磨越有味道。老家的一块块耕地名啊,极其接地气。不,这些名字本身就是给一块块土地取得,就是要土里土气,土得掉渣才行。
可那名字呀,虽然土的掉渣,叫起来却又是那么亲切有情趣。
一、马投涧镇大洼村:洪河源头可追寻
我的老家在豫北安阳城区西南十公里处的龙安区马投涧镇,属于太行山区向华北平原过渡的丘陵地带。我们那一带的丘陵属于安阳市的南岭,以一道东西走向的土岭为主,最高处的海拔约205米,全长大约20公里,宽10公里。土岭北坡脚下,有一条季节河,一线串珠般串起了沿岸的十几个村庄后,由西向东迤逦流入了安阳市区,成为了市区第二大河洪河。
我们村就在洪河上游的北岸,名字也土的掉渣,叫大洼,又写作“大凹”。
顾名思义,老街就在“洼”里面,像个“凹”一样,人口百余,有条南北走向的小河从门前流过,在村南头汇入了洪河主河道,我们称那一段洪河上游主河道叫“南河沟”。老街之所以在“洼”中,是因为东西都有一道土岸。原来的东岸头上都是耕地,后来就盖了房子,成为了“新街”。新街北头是一道土坡,有一条土路直通向了一道南北走向的土岭上,被我们称作北岭。
北岭是从村头逐渐向上抬高上去的,缓坡走上大约三公里,就到了岭尖上。站在北岭高处,就能远眺安阳城区全貌。很小的时候,我在家门口玩耍时,邻家的爷爷去干农活时,常常逗我说:“小子,走,跟我上北岭尖吧,到北岭尖上能捡到飞机。”去北岭尖上捡飞机,就成了我最初的理想之一。
北岭上是层层的梯田,北岭两侧各有一道南北走向的长沟,被我们称作东洼、西洼,其中西洼又叫槐树洼,一路延伸下来后,就接通了我们村老街的北沟,村里的小河就是从北沟里发源出来的。北沟原来有一片茂密的芦苇,能涵养水源,小河里的水便常年不断。现在呢,芦苇早就没了,水源也不见了,小河也干了。
东西两道洼里也都是耕地,且质量优于岭上的耕地。不过,两道洼里的耕地却大多属于邻村后河村、西岸村、南坡村所有,我们村的耕地主要在北岭上。
二、地块命名有规律:方位形状和地势
好了,该说正题了,我们村的耕地地名都是怎样起取,又都叫什么呢?
首先,以老村为基点按方位和地势特点命名了一批:东岸头上,西岸头上,南岸头上,北沟里。
那为啥都加个“头”字,叫“岸头上”而不叫“岸上”呢?因为那些地方就紧紧围绕着我们的老街,还比老街地势高,好像在人头顶上一样。而且,那里的地块,或者属于我们村的地块并不多。比如西坡上层层梯田,地块倒是不少,但属于我们村的就一上西坡那南北一溜,再往西上的梯田就大多是邻村西岸村的耕地了。“南岸头上”呢?面积也不大。上南岸走到不长的地南头往下一看,就是南河沟了。
老村北头有一座“三官庙”,庙后边的沿河小路就通往北沟里。路东低岸上有一块地,被称作“庙后头”。“庙后头”地块大概有两亩大,再往北就进入了“北沟里”地块。
其次,丘陵地区的地块很零碎还不规则,所以为了分地方便,地块大小常常取个整数。乡亲们就常根据地块大小加上地块形状为地块命名。这样,大一亩、三亩地、三亩条、四亩条、四亩坑、四亩拐、六亩拐、六亩条、七亩地、八亩地、九亩嘴、十亩地、十三亩条、十九亩地、三十亩地、四十亩地等地名就出现了。
到“四十亩地”往上就没有数目更大的地块了,这就是我们丘陵地区地块的特点了——面积都很小。大家听说过“沃野千里”吧?那是属于平原地区的,我们丘陵地区呢,就只能“贫地千米”了——不但地块小,还很贫瘠。因为那是在岭尖上,基本是靠天吃饭的地块。
这其中,挂“条”字的,说明那地块比较狭长,但走向还比较直点;挂“坑”字的,说明那块地四面高一点,它就像在坑里一样。“九亩嘴”那块地是不是就像人的嘴呢?那倒不是,而是那块地有九亩大,位于进入东洼的路口上。
挂“拐”字的,说明那地块走向不直,有拐弯。还有一块地拐弯比较多,好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干脆就被叫做了“皮掉地”,“皮掉”是我们那里对蛇的俗称。
三、地块形状很有趣,风水更佳人善意
像“皮掉地”这样的命名,就纯粹是以地块的形状来命名了。
我老家纯粹以地块形状来命名的还有黄瓜地、裤腿地、刀把地等。顾名思义,那地块就像黄瓜,像裤腿,像刀把。还有一块地很“臭”,叫“狗屎地”,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个地名是怎样来的,怎样归类。之所以我把狗屎地放到这一段来说,是因为它和前面的裤腿地、刀把地有个共同特点是风水很好。
我曾听我大伯说过,多年前我家要迁先人的坟墓时,曾请过两位民间风水匠来看过风水,看哪个地块适合做坟地。当走到狗屎地边上时,风水匠看了看说这块地风水不错。但一听说叫“狗屎地”,马上说那算了,怎能将先人埋到狗屎里呢?又走到裤腿地边时,经过一番查看,觉得风水也不错。但一听说叫“裤腿地”,又说算了,不能让先人钻到裤腿里去。
当走到“刀把地”一看,风水又很不错,特别是一听地名“刀把”,风水匠便说,如果祖坟选到这儿,后代会出舞枪弄棒的“武人”,到那时候,谁都不敢惹。我大伯本来也很中意那块地,结果听风水匠这么一说,赶紧笑着说算了,俺家世代都是平和人,不大希望后代出什么凭武力欺压旁人的人,平安就是福,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这说明,名号其实是有能量的,现代人给下一代起名字越来越注重看八字,查五行,寓意好,还别致,是有道理的。当然,取个好名字只是第一步,修出好品质才是最关键。因为,人命运的好坏,或家族整体的兴衰,决定性的因素还在于德行的厚薄与家风的好坏上。而为人善良,能与旁人和谐相处,肯定是命运好、家族旺的必备品质。
说到坟地,有一些地块如果有坟墓,就直接以坟主的姓氏来命名了。像我们老街北头小河西岸上,就是我们汪氏大家族的祖坟地,那块地就直接叫坟地。其它还有张家坟、王家坟、邵家坟,就都是因为埋有张家、王家、邵家的先人而命名的。而且,这些墓地都是有了一定历史,才会以其坟主姓氏来命名地块的。
其中“邵家坟地”就在我们村新街东岸上,据说是埋了一名古代的武将,陪葬品很多。后来,那块地也都盖了房子,还真有人在建房时挖出过比较珍贵的陪葬品呢。特别是那块地东边的房子属于邻村后河村,据说有的房主都因挖出的宝贝多而发了财。
四、悠悠岁月如流水,石堰墙上往事依
还有几块地是以地边上的特殊存在物命名的,像软枣树、张毛儿树、西堰地、北堰地就是这样。
软枣树地地边上长着几棵软枣树,树的果实比饱满的大葡萄要大一点点,树干可以嫁接成柿子树。柿子树是山区、丘陵地区特有的经济树,曾在物质贫乏时代做过大贡献——柿子果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卖点活钱贴补家用,我母亲就经常给我讲小时候卖柿子的经历。
我母亲未出阁时,在姥姥家是老大,因为姥爷去世早,她早早地就担起了家庭重任。我姥姥那个村的耕地比周边村庄似乎都贫瘠,所以能换点活钱给老百姓以希望的柿子树就特别多。每到秋天,柿子果摘下后,我母亲就会挑着担子到安阳城区,或者临近的鹤壁市鹤壁集去卖柿子。来来回回数十里路,全靠步行,还挑着担子,实在不容易。
那“张毛儿树地”历来令人纳闷,为啥会叫个这样的名字呢?后来,村中有位老人告诉我说,那地边老柿树的主人原来可能叫“张宝儿”,后来大家都叫那块地为“张宝儿树地”,叫着叫着又叫转了,成了“张毛儿树地”,真是特别有趣。
值得多说几句的是两块堰地。
老街的那道小河主源头在北沟里,流出北沟,进入村北头时,从西边又来了一条支流与它汇合了。这条小河的两个源头尽处,都有一道高约三米的土岸,被层层垒砌的大块石头包裹着,石岸长度大概都在20来米。这是干什么呢?防止水土流失。因为北沟上接几公里长的西洼,夏季暴雨时来水量大且汹涌,如果不用石墙顶住水势的冲刷,岸上几亩平地的土层几年就给冲光了。从西来的小河支流尽头上接西岭坡,夏季汛期来水,那石堰墙也起着同样的作用。这样,两堵石包土岸上的几亩平地就分别被命名为了“西堰地”“北堰地”。
我是1970年代中期出生的,小时候经常在两道石堰墙上爬上爬下玩耍。说不清那石岸是啥时候垒起来的,只感觉在纯手工时代,我们这个小村能砌成这两道石堰,也是一项大工程。
现在,西堰地几乎已经消失。
因为一道纵贯西岭的341国道从西堰地穿了过去,经过几年建设后,已于2019年10月全面通车了。西堰地从东头开始被占了四分之三,只留下了高高的路基下西头一小溜耕地还可耕种。虽然路基垫高了十几米,但西边逐步高上去的岭坡在雨季还要来水,所以路基下留了一道涵洞专供出水。出水处基本上还对着原来的石堰墙。但为了更好地保护路基,那道石堰墙被修路的工程队掀掉后重新垒砌了一遍。
机械化时代的石堰墙就是比手工时代的石堰墙整齐、牢固,只可惜,现在从那里偶尔经过时,总是匆匆忙忙,再也没时间停下脚步,在石墙上爬上爬下了。
五、家乡地名有秘密,用心探寻与守护
由于我们村的耕地主要在北边岭上,所以以离村子距离的远近为基本标准,还有一部分“区域名”:
出村向北上一个大土坡后,路西是八亩地,路东是村里的打麦场,那大坡就被称作了“北场坡”。往北继续走,路西也有一个小一点的打麦场,边上的地块就叫“场边嘞”。再往前走,上北岭的路分成了三岔口,一条通往北沟上面的西堰地,一条通往槐树洼,一条继续上北岭。所以,那三岔口周边就叫“槐树洼口”。
上北岭的路继续走上一段后,因为离村子还近点,就叫“前岭上”。再往北上,估计是因为有一条东西向的土路连通了东洼与西洼,又与上北岭的路形成了交叉口,那一片就被称作了“关路上”。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父亲说,那条东西路很久以前有个大官走过,所以叫“官路”,而不是“关路”。至于是哪一朝什么官,因为没有文字记载,也无从考证了。
过了“官路上”区域,再往北走就是“北岭上”了。
北岭上虽然也高高低低不大平,但总算开阔了很多,我们村最大的三十亩地、四十亩地就都在那里。但这是不是离村最远的地块呢?不是。过了“北岭上”继续往北走,还有一块离村子远到极点的地叫“黑龙江地”。
哈哈,在中原地带遥想大东北黑龙江省,那感觉就跟我们村村民遥想那块过了北岭尖的“飞地”一样的感觉。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母亲去那块地里给父亲送过饭,远的让人不敢去第二次。后来,因为离村实在太远,耕种收获很不方便,我们村就把那块地租给了离地块近的一个村子。
家乡的地名啊,土里土气,又有情有趣,几乎一个地名一个故事,既蕴含了先人智慧,也承载了乡土文化,还隐藏着打开乡村历史的密码。就在我觉得对老家的几十块耕地名有了较为全面的掌握后,突然又听说,341国道绿化要用到我叔叔家正租种的一块集体用地——“名俊地”。
名俊地?我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块地呢?它是什么来历呢?我觉得,乡村的土地上,有很多秘密,需要我们认真去探寻与守护……
(注:疫情管制放松后,从城区回老家看了看。马投涧镇大洼村人口少,集体没一点收入,在周边十几个村庄中,是村内道路唯一没有硬化的村子,那不足1000米的两条街道显得很是破败,急需爱心人士帮助。本文插图为网上所选,实际情况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