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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康和肖雯互换戒指的时候,方默然的短信恰好进来,我拨了回去。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靠,我按了结束键。
方默然已经消失两个多月了,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微博也没有更新。最近一条还是两月前我们一起喝酒的照片,大家摆着各种pose,只有她老土的凹了个爱德华的造型。
那天我们从晚上六点多一直喝到酒吧打烊,喝到方默然变成话唠,喝到老康宣布了和肖雯的婚期。她坐在角落里,一下变得安静了,随大流儿咯咯的笑着,酒在嘴边提了又提,怎么也没有喝下去。
方默然是老康的前任,肖雯是在老康和她分开半年后在上海出差时候认识的。
肖雯是南方人,不像方默然,爱折腾。她很少参加我们的聚会,少有的几次也都是安静的坐在老康身边,从来不参加我们的口水战,有时候我们调侃她和老康,她也没红过脸。
老康和她刚好上的时候,私底下问过我对她的印象,我二话没说,伸出大拇指,因为她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尤其是酱鸡爪,我一次能吃十个。
方默然就不行,她除了会泡个面啥都不会。
有次暑假,她人来疯似的非要在外面报什么烹饪班,说学成归来给我们做顿好的。结果一个月以后她就往桌子上拍了一盘拔丝红薯,我们纷纷指责学校误人子弟,啥拔丝啊就是一炭烧。
所有人围着那坨黑漆漆的东西你一眼我一眼的瞅着,就是没人敢吃,方默然怒了,夹起一块就要往我嘴里塞。我靠,我TM招谁惹谁了,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以死相逼,你丫再敢靠近一步,我憎你一脸血。
老康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我冲他吼,老康,你还管不管,你媳妇儿谋杀亲闺蜜了,他说,媳妇儿,用帮忙吗。
我当场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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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认识老康那会儿,我给方默然起过一个外号,灭绝师太,因为她性格火爆,从不吃亏,身边又没个男人。
她说就是因为我把她名誉毁了,所以搞到她现在还是一个人。我说你废话,不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狗麼,结果被她一脚踹翻在地。
其实方默然长的一点也不难看,不少情窦初开的小男生都跟她要过手机号,她也来者不拒。可等那些男生夜黑风高默默掏出手机约她出去增进感情的时候,电话那头总会有个大叔操着一口东北腔问,您好,您要定啥,然后就是一通的报菜名。
方默然用这招坑骗了多少纯情少年我不知道,反正她每次带我去那个东北馆子的时候,老板都会给我们打折。以至于现在一吃起东北菜,我的脑海里都会出现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笑的满脸都是褶子。
老康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是转学生,来的时候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在口袋,目不斜视的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像一个王子,不屑看我们这些贫民百姓一眼。
那天正好下着雪,雪花飘啊飘的,飘到玻璃窗上,慢慢融化,然后静悄悄的划过他的脸颊。
这些细节,是方默然后来给我描述的,她和我说的时候,我正拿着一袋泡椒凤爪啃得聚精会神,她当时的眼神,和我看着鸡爪子的眼神一毛一样。
我断定,她肯定想把老康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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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默然曾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托着腮帮子一脸发春的对我说,她感觉老康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生下来一定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的。
她目光坚定,好像下一秒就要扛起炸药包英勇就义似的,吓的我只好陪笑点头。
其实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命中注定,俗,太俗,俗到骨子里。不过后来想想,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从来都没遇上过这样一个人,让我觉得他一生下来就是奔着我来的,他会走过座座山,穿过片片海,拨开一个又一个无所谓的人,也是因为要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和我相爱,像杉菜遇见花泽类,像陆励成遇见苏曼,也像方默然遇见老康。
那段时间,她近乎偏执的认为,老康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喜欢着老康的一切,包括和她极不相称的一米八八的身高,她和老康说话,后脑勺儿都恨不得贴到后背上,才能把他的脸看完整。
我笑她是个矮逼,她开始和我吵几句,后来就像朵幽怨的丁香花,默默无语空叹息。再后来,她把鞋柜里所有的运动鞋都换成了高跟鞋,只留下一两双体育课穿的鞋,还都是加了内增高的。
自此,她七扭八拐的身影经常出没在学校各个地方。
有一次,她踩着8厘米的小高跷去食堂打饭,正好和一个姑娘撞个满怀,人家刚打好的西红柿炒鸡蛋全倒在了她雪白雪白的裙子上,她当时就呆若木鸡了,活脱一个大姨妈失禁的苦逼。
老康劝过她,她不听,誓死与高跟鞋共进退,她就这么天天穿,天天穿,脚上的泡越穿越少,后来,竟然可以穿着高跟鞋陪我追公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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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默然特瘦,还一点都不喜欢动,可老康喜欢,所以她就每天趁着午休时间去看老康踢球。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就揣着一瓶矿泉水屁颠屁颠的奔向老康,像一只撒欢的狗宝宝奔向自己挚爱的玩具球,还是只烫了毛的短腿儿柯基。
老康接过水,会腾出手揉揉她的头发,他那些哥们儿就对着他们起哄吹口哨,他没有否认,方默然为此开心了好久。
有段时间老康总隔三差五发个烧,医生说他火气太大,要多喝水多吃水果。方默然奉为圣旨,天天买好了水果,削好皮,切成小块儿,塞在满满两个大号乐扣里,然后乖乖的给老康送到宿舍门口去。
方默然追老康,一追就是一年多,大三下半学期俩人才正式确立关系,那时候赶上社会实践,她俩被分到不同的区,隔得很远,老康下班后就开两个小时的车接她下班,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有一回下班回到宿舍,方默然听说晚上有狮子座流星雨,发神经似的非要去看,老康就陪着她在草地上坐了整整一宿。她不知道,老康那天低烧,第二天就倒下了。方默然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这辈子非老康不嫁了,我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说,老康也没说娶你啊,你表什么忠心,结果又被她一脚踹翻在地。
方默然一直相信,老康一定会娶她,因为她对老康足够好,她相信总有一天,老康会意识到他只能和她在一起,因为习以为常,因为恶性循环,因为不可能再有人像她对他那么好了。
在爱情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自以为,会有人闭着眼睛一头扎进红尘中,凭着这股子自信横冲直撞,直至遍体鳞伤,才知道自以为真的就是,自己,以为,和别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大四快毕业那年,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俩会毕业证和结婚证一起拿,稳坐人生赢家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他俩竟然不声不响的分手了。
老康说是方默然甩了他,惊得每个人一副傻B样,只有我最冷静。我猜,可能是方默然终于发现自己换一个男人比换掉所有运动鞋来的舒服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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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婚礼上,我特意看了一眼肖雯的鞋,有足足10cm那么高,和当初方默然的有一拼,她和老康站在一起,正好到他的眉毛。要是换成方默然,也就刚好能顶到他的下巴吧,我这样想着,心里竟然有点难过,以至于那一盘酱牛肉我只吃了三分之二。
老康的婚礼就这么结束了,方默然最后也没有出现,大概一周后,她才主动打电话给我,约在我们经常去的一家小酒馆里,她风尘仆仆,黑了不少,也瘦了好多。
她去了云南,一个人,我不信,她就甩给我一个相机。我翻着看了看,是一些风景照,只有一张照片里有一对儿男女,他们站在一家客栈门口,小麦色的皮肤上看得出星星点点的雀斑。
怎么突然想去云南,我问,她说去缅怀爱情啊。
我知道老康在那里当过兵,他跟方默然说过他在那里的事,说他爱吃的铺子,说他住过的客栈,说他的那些战友,说等他们毕业了就一起去看他们。
可是事情往往都经不住等,等时间到了,兴许心态就变了,兴许你身边的人就换了。
方默然一脸遗憾的摇着手里的酒,说老康的那些战友他一个也没找到,但是她去吃了那家他一直赞不绝口的米线,也去了他喜欢的那家客栈,住了和他一样的房间,她走过每一处他走过的地方,就像他当年走过一样。
她说,自己没办法走进他的未来,那就回头,往他的从前走吧,把他从前的路都走过一遍,走到他的起点,那儿也许才是她的终点。
相机里保存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一个拱形的淡粉色气球门,上面写着老康和肖雯的名字。原来她还是去了老康的婚礼,只是一下车看到他们的结婚照,立马怂了。
那一刻,她说自己好像在长长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是刀刃闪闪发亮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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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很多和老康以前的事,也包括分手那天。
那天她给老康打电话,老康和哥们儿在喝酒,他胃不好,方默然嘱咐了几句让他少喝点之类的。可能是喝的有点高,方默然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发现老康的手机还保持着通话。
好奇害死猫,也害死了方默然,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她说自己没想听,可那头有人聊起她,她只是想知道,或者说只是想确认老康对她的感情。
其实我没和方默然说过,她和老康分开后的几个月,我找过老康,所以后来我知道电话的事情,也包括老康和他哥们说,他一开始没喜欢过方默然。
我说你混蛋,他说是,我说你臭不要脸,他说是,我说你根本就不配方默然对你这么好,他说是。
等我骂累了,他才拉着我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
老康说一开始和方默然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她死心,不然她总抱着这个念头,傻了吧唧的对他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想着和她在一起之后对她仍然冷冰冰的,她早晚有一天会烦了的吧,可是后来方默然对他越来越好,他真的有点心疼她。
所以她提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她,他甚至决定,如果方默然真的不会遇见下一个她爱的人,他会娶她的。
他说婚姻不就是这样吗,不管之前再怎么喜欢,熬个三五年,什么激情都没了,还不是要过日子。他和方默然也就是躲过了这个阶段,直接去终点报道而已。
老康诚恳的脸上带着点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我想,要不是方默然听了那个电话,可能今天婚礼的女主角可能真的会是她吧,但幸不幸福,真的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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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方默然,有没有后悔,她说老赵你知道吗,我想过假装没听到那通电话,然后死皮赖脸的粘着他,可是不行,老康说的不对,他那时候还没遇见一个想和她过一辈子,那个人也愿意的人。所以他不懂,两个人在一起一定是要以相爱为基础的,没有爱,责任就是个屁。你看现在那么多人出轨,找小三儿,他们没有责任吗,他们有,是因为不够爱,或者压根儿就不爱。
责任约束不了人的,爱却可以,我爱他,是希望他也爱我,不是只想和他有个满意的结果。
方默然边说边喝,喝到第十瓶,不省人事了。我送她回家,走到小区门口时碰见一个男孩儿,他看见我们,马上迎上来。
我问他,你谁啊,他挠挠头,说自己是方默然公司的实习生,和我们一起吃过饭,我打量了一下他,是有些眼熟,但还是想不起名字。
他帮我把方默然拖回家,说方默然消失这些天他天天来,后来见她回来了但没回去上班,他就来找她,方默然心情不好,没搭理他,他还是天天来找她。
我倚在门口,看着他给方默然掖着被角,笑着问,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他又挠挠头,回头说,是啊。他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衫,衬得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有些害羞,又有些倔强。
我一直记着他说是啊时候的表情,那一刻,我想,还好,还好方默然没有假装没听到那通电话,还好,还好她还有机会碰到爱情,她认定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