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言辩,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只好默默地在本子上记,扣二人年中分红十块,理由是说真话伤了长辈的心。
过了三十岁,我在兰州有了三家面馆,日子还过得去,也没挣下大钱,扯面的手艺长进很多,臊子汤烹得自认为味道卓绝,上不了台面,蹲在台下端一碗吃,也很舒坦。
略饮酒,泡茶喝,不抽烟,不泡吧,主要是贵。
不擅长交友,却有了好多靠谱的朋友;没啥故事,却结交了一帮有故事的男女。
兰州城偏远,知乎上说,兰州有一种特殊的文艺气息,我是个粗人,没闻出文艺的气息是不是牛肉面的味道,我的一勺热油浇在青菜面上,也没泼出文艺的"气息"。
手头不紧了,不再接一些写字的活。下午店里没人的时候,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随意地敲一点字,或者看一下库存的酒水,写点碎碎念,补点啤酒白酒红酒,写着算着,日头一晒就困了,索性躺在沙发上睡一觉。
不是我初老了,是兰州这个地方,真他妈适合养老!
有了秤砣以后,基本上不用我操心食材的采购,我只关心酒水,我猜整个兰州,我的面馆库存酒水最多,这也许是大家喜欢来吃面的原因之一。
兰州人吃饭,一人独饮,两人互斟,三人小酌。
酒水不是酒,是水,是饮料,也是调味。吃啥饭,啤酒白酒红酒,都是一味配菜。
还有就是,许多吃面的老客,经常会来蹭酒喝。
蹭酒的人中间,有头驴。
野驴很黑,典型四川人,身体矮壮,手指骨节大,只要他和同乡来吃面,我就拿出花椒油,他们自带杂酱,只要一碗细面,不要我的汤,自己干拌,我应了他们的要求,却不知怎么算钱,毕竟只是一碗什么都不加的面条。
我觉得还是收七块不合适,想算五块好了,野驴不肯,丢下十块就走,之后次次如此,我只好加量,我加多少,他吃多少,直到我足足加了两碗的面,用一个小盆盛,秤砣双手端着放他面前,他嘿嘿地笑,"傻搓搓的,哪国搞一盆咯!"露出一排白牙,挖了一勺自己玻璃瓶里的炸酱,放了两勺辣椒油,拌几下,扑腾扑腾吃完,我惊为天人。
甘肃人能吃,野驴顶一个半甘肃人。
后来面馆多了一项福利,每个季度,给面馆的几个小朋友发一双皮鞋。
火锅吃过一波,酒喝完三巡,野驴开始耍赖,丑娃舌头也直了,拿酒使劲跟他喝,"驴哥,你奶奶的,老子从你那拿得皮鞋,给我老丈母娘送过去,丈母娘上了一次街,半个鞋底子没了!"
野驴倒腾皮鞋发了家,开了个小贸易公司,车也换了小奥迪,每次来吃面,把面馆的门脸挡住。
之后,远远看到黑色的小车将停,秤砣就从台前冲出去,指挥驴总把车停得远一点,别挡了面馆生意。
我是闷骚,三十岁的老驴是明骚,面馆的每个妹子都被他调戏过,连面馆隔壁烟酒铺子的大妈也老是问,小吕怎么好久没来了!
当了小老总的野驴说话越来越放肆,一起喝酒的时候,能把在场所有的单身女性挨个挑逗一遍,从丑娃的大学生表妹的无框眼镜,到移动公司经理的裙子开衩,跟秤砣喝交杯,到和气象节目主持人玩自拍,老驴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有一次在火锅聚会上,挑逗一个《兰州晨报》的女记者,后来女记者天天来面馆要采访他,吓得驴总好长时间不敢上门。
我劝老驴要收心,一大把年纪了,少祸害点姑娘,野驴驴眼一瞪,日你仙人板板,老子还是处男!
我两在角落低声聊,他这句嗓门很大,后来驴总是处男的梗,成了面馆的企业文化。
三十岁的我初老,三十岁的野驴似乎撩拨众生开心地不得了。
我说老驴啥时候结婚,野驴说,结不了,我说是因为处男的典故导致你生育出现缺陷了嘛,老驴瞪大驴眼,"狗日的,龟儿子!"
我还是经常劝他早点结婚,早点安家,固定一个女人去挑逗,不要见一个挑逗一个,十八到四十八都不放过。
我笑着看他开着酒桌上每一个单身的女性的玩笑,荤素搭配,看他摇摇晃晃地独自离开,我还是劝他早点结婚。
很久以前,我的面馆很小,野驴只是一个捣腾皮鞋的小店老板,我们两喝了五个黄河扎啤,我嘲笑他还用着蓝屏的破手机,他嘴里叼着烟,翻到短信箱的最末:
2008年5月15日:
驴,我好像撑不住 ,要是我还活着,我出来了,你跟我结婚!
2008/05/13/23:58
好的,我跟你结婚!
2008年5月15日14::28
野驴的烟叼在嘴里,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搓着眼睛,他咧着嘴笑骂,烟熏得鼻涕眼泪滂沱,
"日,短信延迟了两天,老子才收到,老子回的短信,也不回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