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旺全
二零一八年的大雪时节,寒流骤然来袭,刺骨的风伴着细碎的雪花到处肆虐,大地已然沉睡,连门前的爱犬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蜷缩在窝里不肯出来。
黄昏,万家炊烟笼罩,乡村一片苍茫,儿子围炉加碳,炉火越烧越旺。循环泵不停运转,暖气片急剧升温,温馨的港湾不再惧怕寒冷。我正欲提壶煮茶,享受惬意的生活,回眸间,父亲却悄然出现在身后。他目睹着儿子将两桶煤全都塞进了炉堂,便又开始抱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两桶煤要用多少钱呢?冬三个月得多少煤烧啊?当初要是盘上炕该多好,家里柴草这么多,偏偏不听劝,现在费煤又费电,总是不及土炕好。”
提起土炕,那是昔日农家的宝,农村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父亲说的没错,土炕经济实惠还暖和,我对土炕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土炕珍藏着我太多的记忆。
听母亲讲,我一出生,土炕就接纳了我。父亲那天高兴坏了,怕我着凉受冻,匆匆忙忙将奶奶早就烧好的土炕又烧了一遍,结果土炕热情过火,在我的屁股上留下了永恒的烙印。后来母亲为了多挣点工分,乘我睡着的时候又去地里劳动,等回来的时候,我又让土炕上的竹席爱抚的双脚褪了层皮。土炕,从小考验着我,让我怎能忘记它!
我记事时,父亲已另起炉灶,盖起了新家。家里别无长物,却有一铺温暖的土炕。无论我趟水湿了鞋,还是雨天淋了衣,母亲都会用温暖的土炕来烘干。尤其是冬天,我总要偷偷溜出去滑雪,玩的尽兴了,也就忘记了身上仅有的一套衣服鞋帽,夜半回家,基本就变成了雪人,等到父亲责骂完毕,一切又让母亲交给了温暖的土炕。
父亲一生勤劳,陆续盖了数间土房,又盘了好几个土炕。若让父亲造个桌子板凳,那就等于让李逵秀花,但让父亲盘个土炕,恰似张飞吃豆芽。老一辈人都会打墼子,父亲也不例外,而墼子又是那时候盖房盘炕的绝佳材料。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盘的炕几乎没有塌过,但是,他每年却要将土炕故意抛掉,说是为了增加地里的农家肥,提高作物的产量。等把旧炕清理干净后,父亲就会用早就准备好的墼子重新盘炕,盘炕时,口里还念念不忘先人传下来的口诀,什么炕七灶八窗十三,什么左角右角,角对角。总之,嘴里唠叨上一整天,等到天黑,一个全新的土炕又会出现在原地。困难的年月啥都缺,就是不缺烧炕的柴火。只要勤劳,随便上山就能满载而归。所以,家里的土炕总让父亲烧的热气腾腾。烧炕其实很简单,先放上一抱柴草,来一轮猛火烘烤,等烧热之后将火苗散开,再往里边填充上一框树叶麦皮和马粪之类干燥点的细碎之物,最后将炕口堵上便OK了。
小时候,我们兄弟俩睡着一个土炕,由于父亲太忙,便让我们自己烧炕。只是我当初比较懒惰,只喜欢睡热炕却不喜欢烧热炕。既怕弄脏衣服又怕烟熏火燎。经常因为我的过错,惹的大哥大发雷霆。要么是他烧了好几次了我还一次都不想烧,要么就是我心不在焉,土炕没烧好,半夜变成了冰床。每每此时,大哥都要唤醒我,让我起来重新去烧。而我就像寒号鸟,宁可在被窝里哆嗦,也不愿起来烧炕。有时,大哥生气了就会掀翻我的被子,逼迫我就范。而我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爬起来也扯掉他的被子。兄弟俩大吵大闹上一阵,土炕里就会传来叮咚之声,紧接着热量从屁股底下就会慢慢冒上来,我俩也就消停了。悄悄的都把头蒙起来,感受着父亲在深夜里带来的温暖。
曾记得大冬天兄弟二人追随父亲去南山深处去砍柴,偶尔也会遭遇风雪袭礼,但风雪再大也阻挡不了砍柴的步伐。满满的一车柴禾照样要拉回家。不过,那种鼻涕横流,嘴唇颤抖,手脚发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一到家门口,父亲便让我们兄弟俩先去土炕上暖和暖和。于是我俩二话不说,匆忙进屋,脱鞋上炕,钻进被窝取暖休息。一袋烟的功夫,浑身如融化了一般,火辣辣的感觉会让疲惫的身体满血复活。这就是土炕,既能驱寒保暖,又能为生命护航。
老农民流传着一句谚语,叫多脑(头)疼肚子涨,想吃油饼睡热炕,可见土炕在当时有多重要。倘若来了亲戚朋友,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上炕上炕,然后提炉生火,煮茶待客。偶尔,母亲烙的烂草帽油饼就会飘然上炕,香气四溢,馋的我直咽口水。这在困难的年月,那绝对就是五星级的待遇了。坐在土炕上围着火炉,品着清茶,吃着油饼,说说笑笑,情宜便在谈笑间升温。农民人之间的许多大事,都是坐在土炕上谈成的。无论走亲仿友还是婚丧嫁娶,总也离不开土炕。土炕是农村生活的一个缩,也是农村人永恒的记忆。
长大后,为了改变家中贫穷的生活和落后的面貌,我扛起行囊,去都市闯荡。从此,不再为烧土炕而苦恼了。谁知念念不忘的恰恰是家里的土炕,大冬天回到家,父亲早就将土炕烧好,全家人团坐在一起,说说往事,谈谈未来,所有的烦恼便一扫而空,温暖的感觉在心头泛滥。母亲做上一锅馓饭,摆上一桌小菜,齐整整的端上炕,吃的全家人酣畅淋漓,心花怒放。这就是家的感觉,这就是土炕的味道。
改革的春风越吹越暖,农村的面貌像百花怒放。党的惠民政策越来越好,农民的经济收入逐步在提高。昔日的三土生活(土房土炕和土灶)也悄悄在改变。经过多年的辛勤付出,拼搏奋斗,二零一四年,我也终于辞旧迎新,盖起了一座梦寐以求的小洋房。安居田园的梦想终于实现了,看着红瓦青柱,宽敞明亮的新居,心情如浴春风。闲暇登楼,扶栏远望,左有青山庇佑,右有绿水临门,前有田园风光,后有农家风情,面对此情此景,总令人如醉如痴。
乔迁新居,我本来也盘了个炕,家里随处都是柴草,烧炕的原料还是有的。但房子装修好了,老婆又怕烟熏火燎,弄脏墙壁。于是改变了初衷,将土炕当成了床。接着又装上了暖气,儿子不爱读书写字,却喜欢烧炉取暖,从来不懂什么是节约,因此,惹得父亲常常抱怨。
父亲热恋土炕,睡不惯现代床,他说床上睡觉不踏实,起来总感觉口干舌燥。纵然屋里用着电热毯,烧着暖气,但他却说热度不够,缺少炕的自由。
寒冬腊月,父亲依旧将老屋的土炕烧的热火朝天,充满诱惑。我知道父亲离不开土炕,有了土炕,家才温暖。有了父亲勤劳的双手,才有温暖的土炕。我仿佛觉得父亲就是土炕,土炕便是父亲。温暖的家就是那股浓浓的烟火味和父亲时不时的唠叨!
热爱家乡,难忘土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