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爸爸从老家寄来的包裹,打开来竟是我念念不忘的明前茶,即是采摘于清明节前的第一批绿茶。爸爸知我喜欢,每年总是早早地就跟村里的奶奶婶婶们预订好。因是头茶,量少,价格不菲,从心底里感谢老爸。
和茶叶一起寄来的,是泡茶的其它材料。
白糖、芝麻、姜。
白糖是店里买的,随处可寻;芝麻是村里专门的人自己养的,干净无公害;姜是自家地里种的,和盐拌在一起放太阳下暴晒一天,再用罐子密封里来,用时方取。
泡茶之前先洗手,再把姜用捣碗捣碎,取一小撮放入茶杯中,再加入芝麻和茶叶,白糖可根据个人喜好酌情添加,再用开水冲泡即可。
茶叶嫩绿,在开水中舒展沉淀,整杯水都被酝染成淡淡的绿色,像谦谦君子般优雅高贵。芝麻旋转着向下飞舞,像挥动着一条飘逸的长裙,去赴与茶叶的约会。姜与糖则负责调味,营造氛围。
这茶,又咸又甜,很多人喝不习惯,唯有我永远不会厌倦。每次洗手泡茶,无论是待客还是自饮,都会让自己的心变得沉静下来。喜欢一样东西,也许有些时候并不是仅仅因为喜欢它的样子或者味道,还有一份莫名的心情或是思念吧。
我出生在湖南益阳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的人都热情好客,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邻居乡亲,甚至是田间劳作累了来歇脚的陌生人,主人家都会泡上一碗茶,然后一起坐着闲话家常。若是贵客,会加上芝麻和糖,有时还会加炒好的黄豆。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吃猪油,因为干活要花力气。饭后总会泡上一碗茶,从来也没有觉得油腻过。饭后喝茶渐渐的变成了一种习惯,并不是懂得常常饮茶有益于健康,仅仅是因为喜欢演变成了需要,也从没人嫌麻烦。
我们那时候不叫喝茶,叫吃茶,每每家里来了人,妈妈总会叫我烧水泡茶。那个时候,妈妈年轻,外婆未故,日子总是过得很悠闲自在。吃茶的时光,总是特别慢,大家谁也不着急那一会儿的时间,聊聊天,说说东家长西家短,一碗茶下肚,起身拍拍衣服,然后各自离去,走时都不忘跟主人家说一声:多谢哒!
吃茶的时间,有时候是清晨桃花满枝头,田里秧苗刚刚开始扎稳桩,吃完茶正好开始干活;有时候是正午太阳当头照,干活累了吃碗茶解解渴,顺便休息一下;有时候是黄昏日落时,有些人家已经有炊烟升起,吃完茶赶紧回家做饭;有时候是雨天,坐在屋檐下边吃茶边等雨停,田里稻谷压弯了腰……
也常随外婆或祖母上山采茶,头茶最好采,嫩芽儿尖尖的,叶片还未散开,因清明时节常常下雨,所以茶树上干净也没有长虫子,可以放心的采。大人采茶都是从排头第一棵茶树开始,采得仔细,我们小孩子就是逮着长得长的多的树采,一边采一边跑,累了就跑茶地里采上一把胡饺饺(类似于韭菜),晚上可以煎鸡蛋吃。或者跑一边的灌木丛里采一种叫覆盆子的野果子,回家洗洗当零食吃,酸酸甜甜的像草莓的味道。
在我从童年到少年的一段漫长的时光里,这样的瞬间片断有太多太多,贯穿了整个关于家的记忆,也是我心头最温暖最柔软的回忆。那时候一切安好,总觉得时光很悠闲很漫长,有父母可依赖,外婆家又隔得好近,村子里的人都熟悉,可以野着性子到处跑。
也随着父母串门,主人家会问,小孩子吃茶不?父母总是问都不问就代回答不用,好多次我都会嚷嚷着说,小孩子也喜欢吃茶。直到现在,我泡茶时小豆跑来要喝的时候,总会想起当时的自己,嘴角开始微微上扬。时光易老,岁月无情,还好有回忆在。
如今一切成往昔,父母渐渐老去,外公外婆只剩一座孤坟,邻居们死的死搬的搬,村里的老人大多已故去,年轻一辈的基本不认得了。每每回家,总是惆怅,原来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故乡,我已经是个外乡人了。吃茶也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只有中风的母亲,偶尔用那只能动的手给我泡上一碗,却觉得少了什么味道。
王先生也爱喝这茶,闲下来或家里来了客人,总会叫我烧水泡茶。只是深圳的桶装水怎么也比不上家乡的地下泉水般甘甜,所以总也泡不出那个记忆里的味道。不过,有总胜于无,偶尔放下手中的琐事,泡上一杯,缅怀逝去的长辈和远走的时光,思绪悠悠,发会呆也极好。
喝多了龙井和普洱,亦或是白茶黑茶红茶,来上一杯明前茶,别是一番滋味。如这纷扰喧嚣的尘世中,换上一种不常有的心情,体验一次不一般的韵味。
庭前花开,茶香满院,你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