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风雨,读图时代文学期刊的生存似乎已难以再引起人们的注意。就在去年与前年,一场名为“文学期刊生存难”的风暴席卷了神州大地。先是江苏省抡起大刀,砍去《钟山》、《雨花》等所有刊物的财政补贴。接着,《人民文学》、《当代》、《十月》、《钟山》、《天涯》、《萌芽》等全国近60家文学期刊负责人召开研讨会,与会人士激烈辩争,“如何推进文学期刊机制创新、走向市场”?随后,媒体争先恐后大篇幅报道、探讨。到2004年底,风暴渐渐平息。
今年5月,《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10几家文学期刊负责人前来广东参加广东省中短篇小说笔会,这一话题终于又被挑了起来。究竟风暴过后,文学期刊如何生存?经历千般艰难、万种猜测的文学期刊谋求生存的路途,如今似乎出现了明确指向,到了可以总结的时刻。
■背景
遭遇集体困境,仅存几家欢笑
时间进入90年代,纯文学期刊迎来一连串的悲哀。先是文学界对其腐朽机制、圈子化痕迹的数落,对其预示文学重大走向、发掘文学有生力量能力的质疑,不多时,“市场”的冷落就接踵而至。
作为《青年文学》执行主编的邱华栋对这一情况分析说,一份文学期刊,只要有每期5万份左右的订阅量,就能自负盈亏。然而,能突破5万份这一“生死线”的文学期刊,全国加起来也只有七八份。除去几份老牌刊物(《收获》发行量13·5万册,《当代》、《十月》大约8-10万,《人民文学》5-6万),其余大多数发行量只在几千册,有的甚至只有几百册。几份经改版的文学刊物,都被业内人士称之为“媚俗的大众读物”,而不再承认它们的“文学”特性。
于是,5万份发行量成了文学期刊的“理想目标”。只有达到它,才能为文学期刊带来养活自己的经济收益;但要是超过太多,又会成为坊间指责你不再“文学”的把柄。文学期刊就在文学与市场之间摇摆不定,演变出无数剧情。
■原因
因为多方夹击,也怪自身缺陷
大环境影响:一个说法是,是新闻、政治、经济、纪实、生活、时尚和实用期刊的重重围困,使得文学期刊丧失领地;而网络媒体和出版业的双向夹击,又使文学期刊越来越离开了文学现场,不再是文学载体、推动器,因而生存危机迫在眉睫。
编辑自我封闭:但大部分人更愿意从内因上寻找根源。前来广东参加笔会的《北京文学》副主编杨晓升认为,不是文学期刊没有读者,而是编辑不能适应读者。长期的思维习惯,让编辑们高高在上,自我封闭,“我发什么你就得看什么”。
历史包袱:《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程绍武认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文学期刊的运行机制、历史包袱导致文学期刊运转不灵。他举例说,《人民文学》编制一共40几人,其中离退休的就有20几人,干活的只有十七八个,还要负责《中国校园文学》全盘工作,压力可想而知。
用人机制:《当代》副主编常振家表示,和许多国有单位一样,文学刊物的用人机制有不少需要改善的地方。不少刊物主编依然论资排辈,由主管部门或领导任命,这样就会出现许多官员式的主编,不懂文学规律,更不懂市场规律;一些作家有了一定知名度之后,就担任主编或重要编辑职务,容易偏执一己之好,形成小圈子,引起业内的诟病。
文学期刊的未来:
与大学合作?办同人刊物?
今年以前,大部分人谈论的,都还是文学期刊如何谋生。有人认为目前对中国文学期刊斥资还不是时候,有人认为应该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人更总结出停止财政拨款后的三条道路:找到新的投资方;改变刊物定位迎合市场需要;加入报业集团或者出版集团。
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有一部分人指出,文学期刊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决定其盛衰的,是社会整体对文学的认知与消费欲望,而这并不由刊物定位或质量决定。因此,要么文学期刊引导、提高社会整体对文学的认知与接受度,培养读者,而不是迎合读者;要么由读者自办同人杂志,自行享受阅读。
大学杂志
学者谢泳近年提出了和高校共办文学杂志的想法。他认为,文学杂志的读者需要培养,而最具潜力的群体则在高校中。2003年7月《上海文学》的改版,就蕴涵着这种思路。改版后的《上海文学》与复旦大学出版社合作,《上海文学》利用复旦大学出版社在全国各高校中成熟的发行网络,快速而大量地进入高校,网罗高校师生的阅读欲望。
评价:
此举施行以来,在高校师生中没有什么反响,倒是在期刊内部引起震荡。有人说这是在将文学期刊逼人死胡同:远离读者和市场,把文学期刊变成编辑和作家的小圈子聚会场所和自娱自乐的阵地。
同人杂志
有人认为,以后文学杂志的发展方向是办同人杂志。“中国诗坛早已是这种情况,大部分诗歌刊物发行量极低,但民刊非常精美,阅读者也众多;法国有500多种文学杂志,发行量从400份到6000份不等,大部分也是同人杂志。”
评价;
作家邱华栋断言:这表明文学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可能。他说:“我们文学期刊现在希望的就是每个人都阅读文学作品。当文学阅读甚至文学创作成为每个人的需要,经济条件也基本具备,各自又有不同的标准,办同人杂志就会成为一种必然的趋势。”
现状1
增也增了,选也选了,效果如何?
困境之下,期刊纷纷改弦易辙,谋求重生。其中,传统刊物偏好稳妥,于是他们选择出增刊、选刊。从各大刊物群起效仿的现象,可以看出,这一方式被人们以为是文学期刊通向市场的“坦途”。如今,增也增了、选也选了,效果如何?
《北京文学》:改成了半月刊,在出版正刊的同时,出版选刊中篇小说月报,效果都还不错。
《收获》:2001年推出第一期《长篇小说增刊》,发行了10多万册。2003年,《长篇小说增刊》增为两期。
《十月》:2003年底,利用主办方北京出版社的出版资源,推出增刊,引发了发表长篇小说的新竞争。2005年,《十月》杂志索性变身为月刊,在出版6期正刊的同时,出版6期长篇小说选刊,目的也是扩展杂志经济的来源,具体发行数不详。
《当代》: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当代》杂志也改成了月刊,出版6期正刊,再出版6期长篇小说选刊。他们同样期望依托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资源,为杂志“谋福利”。
《钟山》:2003年出版一期增刊,2004年推出两期增刊。
《作家》杂志:2000年,该杂志全面改版,打出“中国的《纽约客》”旗号,当年推出了两期长篇小说专号,每期发表两部长篇小说。2003年起,在不加价的同时,《作家》再次扩版增加页面,每期发表3部长篇小说。
评价:上述例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形势大好”的印象,更有媒体称“文学杂志在2005年呈现出春色迷人、欣欣向荣的形态来”。《当代》杂志副主编洪清波也说,“在文学杂志的努力下,文学正在走出低谷,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在文化市场份额上,文学正在扩大自己的地盘和影响。”
但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雷达说:这种增刊现象对他来说“是一个谜”。大部分增刊的印数有水分,弄不好就有压库的可能。邱华栋等人认为,比起文学期刊的总体困境,这些成绩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文学期刊还在惨淡经营,在小圈子内流通。他还说,上述杂志可以说是文学期刊“金字塔”的顶端,拥有坚实的老读者群,其“业绩”无法说明行业的整体景况。
现状2
披上时尚外衣,丢了文学灵魂?
“别册”风:
近年在时尚报刊中相当流行的“别册”风,终于刮进了传统的纯文学阵营。上海文艺出版总社旗下的《小说界》在3月8日妇女节前夕特意推出一个面向女性读者的别册。整个“别册”是一部独立精致的长篇小说《和伊人跳舞》,瞄准女性读者群;而在版式、封面设计方面,也一改以往纯文学刊物朴素平淡的面貌特征,注入了时尚的气息。
“民间语文”栏目:
《天涯》杂志,以“民间语文”等栏目无可替代的资料性,牢牢吸引住那些关注历史和现实社会问题的读者。
“下半月刊”和“学生刊物”:
《中华文学选刊》、《美文》、《青年文学》;《青年文学》上半月刊发行19000份,下半月刊发行25000份,大部分杂志基本上靠下半月刊“反哺”上半月刊。
“网络选本”:如《芳草》。
加入“时尚阵营”:
如《花溪》、《南风》。
评价:
用市场作为检验文学期刊的唯一标准,难免引来人们对其文学性的质疑。对此,《小说界》主编魏心宏表示,在“别册”精心设计的同时,《小说界》的大型文学刊物定位并未受到丝毫影响。2005年第三期《小说界》,就将莫言的最新作品《北海道实录》作为特稿刊发,使杂志显得厚重可读。
《萌芽》主编赵长天则认为,这些刊物依然是在做文学,不过是细化了的文学,如科幻文学、推理文学、青春文学、传记文学、历史文学等等。“细分将有利于文学市场的拓展。照目前的情形,如果没有政府或者大财团的支持,大多数文学期刊走向市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观点
常振家(《当代》副主编):
只剩下几家,这是市场规律
今年,纯文学有点抬头的迹象,贾平凹、王安忆、阿来等纯文学作家重新获得多数读者的关注。这说明文学的读者不是在减少,而是在增多。
今年整个文学期刊市场依然低迷,因为文学的形式、载体在不断变化,文学期刊只是一段时间偶尔成了主要的载体而已,以后说不定网络也会从文学的主要流通渠道中退出。
程绍武(《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
今年最大的变化是大家心理正常了
生存困难吗?我觉得很正常。虽然说人民文学现在也就五六万的发行量,但我觉得这很正常。西方的市场运作相对成熟了吧,他们的纯文学杂志发行量基本也就几千份。
繁荣与否不能仅仅从发行量上看,更要看作品、作家。看你推出了多少新人、多少重要作品。
我认为,今年文学期刊最大的变化,不是低迷,也不是复兴,而是大家的心态趋向正常了,纠正了以前的心理落差。当然,从刊物自身角度说,文学期刊经营情况依然不好。
黄金明(70后作家,文学期刊忠实读者):
文学杂志很难引导作家的创作
对于写作者来说,要在今天的中国文坛获得作家身份的认同,在重要的纯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依然几乎是唯一途径;但今天的纯文学杂志,已很难引导作家的创作,也没有交流上的便利性。因此,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很多年轻作家都是在网络上被认可,再被现实或曰“系统”接纳。
编者的话:
文学期刊是小众问题吗?
怀念那些感动过无数人的文字。那一册册便宜而又厚重的杂志。
文学期刊,作为文学传播的一个主要媒介,犹如薪之于火。文学的火光,有赖薪木之传递,文学期刊扮演的就是这种薪火相传的角色,它提供文学社群相互守望的文学信息,传递文学作家呕心沥血的创作成品,反映特定时空中文学思潮和社会变迁的对话,同时也供给当代文学爱好者阅读的愉悦和心灵的陶冶。
文学期刊的问题是小众问题吗?主编们这种“坦然”的心态反映了什么?
思考文学期刊的出路,其实思考的还是文学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