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霖骆
01
其实晓慧已经对这个老板娘薄宣不满好长时间了,但碍于给人家打工不好说人家什么一直憋在肚子里,从没跟别人说过。
以前是在自己家做小本买卖的,这两年行情不好买卖实在做不下去。房子翻盖了,家里孩子们也长大了都急着用钱,这才在别人的介绍下来到薄宣的织布厂来干活。
年轻的时候也织过几年布,但这么多年都没碰过生疏了,就被老板娘安排在了验布的车间,每天给厂子里检验出口的布匹是否合格。
验布讲究的是一个细字,慢工出细活,验布机车的速度也很重要,新织的布匹有断经断纬、粗经纬、破洞等大大小小的毛病,要控制好机车车速仔细比对才能发现布匹存在的问题进行返修,得到合格的产品。
晓慧每天干的就是这么些活,每天早上等送布轴的送来布后,就开始搬着布轴,上机一个一个大轴进行仔细校对,干啥活都要认真,以前自己做买卖是这样,现在给别人打工更应如此。干的活不好人家货卖不出去,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薄宣织布厂不属于正规的公家单位,也就没有放假一说,遇事只能个人请假或者找别人来替自己。
这算盘老板娘薄宣打得可真好,请假的一天扣工资160元(每天干活工资才50元),有人请假没人替就顺延让剩下的工人帮她干了,别人工资照常不增。
有时候碰到这种情况,老板娘也会“帮”着工人做活,只是别人一天验五六十个布轴,她“很认真”地验四五个,剩下的照样大家来干。晓慧想不明白她不想干还做什么样子,让别人学她那“仔细样”,那这速度又咋说?
晓慧和工友们对她的意见就像每天运出去的布匹一样多,但也没谁敢去做那只出头鸟,去和薄宣顶撞几句,毕竟饭碗是自己的,吵一架气是出了,饭碗自然也就没了。
02
去年秋天,正值农忙时候,晓慧听着地里轰隆轰隆的农机和聒噪的蚂蚱乱叫,自己也不能去地里帮忙掰玉米,只有丈夫和年岁大了的公公顶着还不算清凉的大太阳在地里忙,自己心里只能干着急。
薄宣织布厂没有明确的下班时间,一般三个验布的都是把运布工老李拉来的布轴验完了,就可以下班了。
晓慧想不出来其他可以请假的方法,只能每天早上比别人提前半小时来,中间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到下班时候就可以提前很长时间验完,回去帮家里去干农活,这样倒也算个办法。
可就在第三天,晓慧比平时验完的时间都早,拿着水瓶连灌几口水,推着电动车出厂的时候碰到了薄宣。
薄宣的脸就像这天的天气一样阴郁郁的,开口语气就不是很好:“晓慧,咱们厂子这两天有好几匹布都不合格,被买家退回来了,这损失可就大了。我估摸着肯定是有人验布的时候没好好干,干着这个想着那个,你说是不是呀?”
晓慧心知肚明自己验的布肯定没问题,只是和自己一起干活的蓝环一直大大咧咧的,做什么都不仔细,以前自己还会帮她看看,这两天太忙了也就没来得及。但是这肯定不能告诉老板娘,要不岂不成了背后递小条的人,自己最痛恨那种人了。
晓慧眼珠转了一下,笑着说:“上午刘主任(车间主任)还说这件事呢,验布不仔细怎么能出活。这不是自己家的活计,干完认错就没事了,这还关系着厂子的声誉嘞。咋能这样干呢?”
老板娘听了脸色也没舒缓多少,终于像平时一样开始刺哒人了:“我听别人说你这几天走的都挺早的,是有啥子急事?你看每天你们都一样来的那么晚,你又比别人走得早,这干活质量能保证?天天那有一车布轴,我看了都觉得工作量不小,我自诩自己干了这么多年也不能跟你一样快。是不是你光忙着自己的事忘了该咋干活了?”
晓慧一听,心想:你光看着我走得早,你看我什么时候来了吗。但自然嘴上不能那样说:“薄宣呀,你看这几天不是农忙吗,蓝环家没地,我把自己的布轴分了点给蓝环,以后再把欠她的工活补回来,这才每天走的早点。”
晓慧又说了一堆好话才得以脱身,薄宣虽然还是很不满意,但碍于情面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骑着电动车热风扑面而来,晓慧就在想:做个活不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就行了吗?做快了她说你没好好验,效果肯定不咋地,做慢了她说你干活不出效率,还鼻子朝天讽刺几句,这活可真难干呀。
路边的庄稼田里农民在互相喊着干活,谈今年的收成,说谁家谁家地里玉米收成又涨了。
但晓慧什么都没听见,正在发愁后面这几天农忙要咋办,每天被说这么几句也不是个办法。
回家赶紧换身衣服,小跑到地里去帮忙收玉米,地里繁重的劳作好像让她暂时忘了工厂里的烦心事,但她的眉头还是会时不时皱一下。
03
车间里刘主任是薄宣的一个干亲戚,也算是她的传音筒,同样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她不用干什么活,天天在车间盯着她们干活,工资比她们的都要高。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但毕竟人家是有后门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但她那张阴阳脸最让工友们受不了,在车间里背着手神气地转悠着,高兴的时候凑合到晓慧和其他工友身边唠家常谈八卦,不高兴的时候噘着嘴能挂一只水壶,不论见到谁干的活都要贬几句。
没见老板娘时候和工友们一起说厂里政策的不好,见到后第一个凑到身边恭维着,训斥大家赶紧干活好彰显自己的权威。
晓慧一开始也没觉得她有多么不好,大不了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避着点就是。可刘主任这次偏偏直接把枪头对准了晓慧,让她实在无可逃避。
那几天晓慧的验布机出了些问题,维修机器的工人还没赶来修,但手里的活可不敢落下。她在转速是平时一半不到的机器上加快速度努力验布,争取不被别人落下太多。
而且碰巧县里的大人物要检查周边的环境质量,地面上洒满了凉水,祸不单行的是这个破机器有些漏电了,晓慧可不敢有什么疏忽,生命不能用来开玩笑。
早上上班的时候,晓慧就碰到了刘主任,看那脸色也知道肯定是和家里的懒汉吵架了。刘主任气呼呼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压根就没用正眼看别人,在哪都要保持那种高人一等的样子,抬着头背着手走近她那间也不算宽敞的办公室。
晓慧也没多想,就是害怕她挑验布速度的毛病,但这问题也不在自己,也可以有个说法。
上午干活到中间的时候,晓慧出去接了一瓶水,回来推门的时候稍用了点力,就听见尖嗓子的声音“这是谁啊,要是能把推门的力气用到验布上,效率能提高多少倍。这门可真不是你家的,你也不心疼。”
晓慧灰溜溜地进来也不敢说什么,赶忙开始做自己手头的活。刘主任不一会儿转到她跟前,瞪着大眼问:“呦,你力气还真都用在推门上了?这么长时间就干了这么些活,你看看旁边做的这些,你脸上有光?”
晓慧支支吾吾地说:“这机器不是坏了吗?本来速度就慢,现在还有漏电,不敢太快呀。”
她好像找到了出气筒:“你还和我杠起来了,你做得慢怪起了验布机,这想法倒是不错。”
说着还到验布机旁边用手摸摸,但很明显有些顾忌,发现没问题就开始升高嗓门问:“我咋没感到有漏电,我这不还站在这儿?你呀不找自己的问题,光想着找借口,咱们这厂子能发展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年发展不好,全是像你这样的工人拖累的。”
晓慧欲言又止,看到围观的工友跟她使眼色,就没有再多说话,其实自己也知道在她面前无论说什么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她只能咽下这次哑巴亏,安慰自己说风水轮流转这次运气不好,以后就轮不到自己挨训了。
在被晒得冒热气的柏油路上骑着电动车往家里走,想着上午发生的这茬烦心事,心不在焉在红绿灯交叉口还差点和一个电三轮撞车。晓慧懒得纠结怪不怪自己,忙不迭道歉后低着头走人。
这电动车也和自己较劲,还没到村口,电量剩不到10%了,只能走在大太阳下慢慢往回推,今天这运气可真背,什么都要和她较劲。
到村里有熟人和她打招呼,延迟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忙扭头寒暄几句,被主任一吵这脑子也不太好用了。
走到家里看着还没盖起来的二层楼房,缺钱缺材料,还是得赶紧挣钱盖房子和供孩子,一切都热烘烘的,知了叫起来最让人心烦,不知道谁家的大电风扇嗡嗡地转着噪音都传到巷子里了。
04
今年受这疫情的影响,织布厂开工晚了一个月左右,晓慧回到厂子里看到开工的车间还没几个。
往旁边一看看到薄宣和刘主任转过来了,晓慧心里暗骂晦气。
“我这次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鉴于去年生产成绩不错,每个月的工资由1800提高到2000,你们就偷着乐吧。但是如果要辞职的话还是老规矩,提前找好顶替自己的人,不然照扣一个月工资不误。”
工友们都知道这次开工有好几个织布的都没来,人家都不干了,老板娘肯定是想留住干活的人才升高工资的,哪有她说的那么好。
晓慧坐到验布机前,看见蓝环慢悠悠过来,蓝环靠近耳朵偷着说“去年张主任狠狠骂了小翠一顿,她生气的很,也不干了,现在验布的就剩咱们两个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添人来干,不然咱们俩就惨了。”
晓慧其实也一直在找人替自己,前一阵子和村里的人谈起来,找了个津州的织布厂,那的活和这儿工作量差不多,但工资高出来一倍,关键是听说老板人都还不错。
她这一阵子不想再在厂子里闹烦心事了,避着刘主任、薄宣她们,等到自己找到人可以替自己验布,直接辞职不干,出去干活也不用这样受气。
这几天干活还都算愉快,老板娘、主任也还没无故找事,就是每天晚上现在不到天黑不让回家,一个月多了200块钱每天至少多干1小时。
想到马上不用在这干活了,一身轻松,回家路上也有心情往两边看看,觉得县里新种的松树和过年新挂的红灯笼还挺好看的,天上飞的鸟雀叽叽喳喳也没那么讨厌了。
推着车子回到家,听到大儿子在念政治课本里的“……反抗剥削,反抗压迫……”。
晓慧心想:“薄宣,还真是剥削呀,这个厂子干个活这么难。”
她猛地想起昨天表妹刚说想让她帮忙找个活干,当时自己忙的还没给答复。赶忙掏出手机调好语气准备推荐她来薄宣织布厂……
2020.4.5
第四篇故土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