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林子是黑色而柔和的
林子里的池沼是闪着白光的
而使我沉溺地承受它的抚慰的风啊
一阵阵地带给我以田野的气息……
我永远是田野气息的爱好者啊……
无论我飘泊在哪里
当黄昏时走在田野上
那如此不可排遣地困惑着我的心的
是对于故乡路上的畜粪的气息
和村边的畜棚里的干草的气息的记忆啊……
1938年7月16日黄昏 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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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气息的爱好者
土地,在诗人的心中,占有怎样重要的位置啊!那是黑黝黝的泥土、以及那畜粪干草的气息,在诗人的心中,又是怎样掀起一次又一次波澜啊!
诗人对于土地的深沉的爱,常常渗透于诗中,从而寄托自己的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这些动人的诗情,常常催人泪下。
1938年7月16日写于武昌的《黄昏》,又是一首撼人心魄的诗篇。
这首诗是以田野的气息为意象来构思并展开的。前四行,写诗人走在黄昏的林子里,是风给诗人带来了田野的气息。由此使诗人想到故乡的干草和畜粪气息,这气息如此不可排遣地困惑着我的心。
这首诗要表达的内容和感情很简明,语言也极朴实平易,可是,这首诗却有着极强的艺术感染力。道理何在呢?
赤子的真诚,感情的真挚,是这首诗之所以动人的最根本的要素。
一般来讲,写诗要真诚,感情要真挚,不然,硬写出来也是空泛的苍白的。但诗要写好,还有一个真诚的程度问题,感情的深浅问题,这是来不得半点做作的,因为诗本身就是最好的见证,读者是最好的见证。
这首诗,感情是那样真诚,那样浓烈,是因为诗句是从诗人心底流出来的。诗人心底浓烈的情感,是长久孕育的结果,是诗人的心与土地血肉相连的结果。这不只是从理性上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从感情上的深厚理解。
在诗人同期写的作品中,常常写到土地,我们引用几段,就可知此时期诗人心中对土地的感情是怎样一种程度。
在1938年7月3日写的《人皮》一诗中,诗人这样说:
“你必须记住这是中国的土地/这是中国人用憎与爱/血与泪,生存与死亡所垦殖着的土地”。
在《向太阳》一诗中,诗人又说道:
“我们是从田野来的/我们是从山村来的/我们生活在茅屋/我们呼吸在畜棚/我们耕犁着土地/田地是我们的生命”。
由此可见,诗人对土地是怎样一种感情,这感情决不是凭空而来,而是长久以来流在诗人血管里的。这感情不仅是朴实的,而且是高层次的。这土地“是我们的生命”,是中国人“用憎与爱、血与泪、生存与死亡所垦殖着的”。诗人正是怀着这丰富的潜台词来写《黄昏》的,在《黄昏》中虽然没有像《人皮》、《向太阳》那样写得明确,但其感性的厚度,我们是感觉到了。如果诗人心中没有那样丰富的“潜台词”,《黄昏》这首诗就不可能写得这样自然,这样感人。
当然,要把这赤子的真诚、感情的真挚表达得好,还有一个技巧问题。《黄昏》这首诗表达得这样动人,是诗人用了虚实结合的抒情方式,并且采用了以点带面的巧思。
这首诗以实写开始:
“黄昏的林子是黑色而柔和的/林子里的池沼是闪着白光的而使我沉溺地承受它的抚慰的风啊/一阵阵地带给我以田野的气息……”
而后,诗人很自然地转向虚写:
“我永远是田野气息的爱好者啊……/无论我飘泊在哪里/当黄昏时走在田野上/那如此不可排遣地困惑着我的心的/是对于故乡路上的畜粪的气息/和村边的畜棚里的干草的气息的记忆啊……”
这对于故乡土地的深沉的怀念,当然不是直接的表白,也是以实写虚,以生动的意象来传达诗人的感情。
这首诗以点带面的写法是很明显的。诗人对于土地、特别是对于故乡土地的深沉眷恋,是集中以干草和畜粪之气息困惑着我的心来写出的,只点出对这一形象的“记忆”,把诗人的感情就全部带出了。这样写不仅省去许多笔墨,而且凝练集中,形象更鲜明,给人的印象也更深刻。
《黄昏》这首诗,曾收入诗人的第二本诗集《北方》里。诗人在序文里这样说:
“我是酷爱朴素的,这种爱好,使我的情感显得毫无遮蔽,而我又对自己这种毫无遮蔽的情感激起了愉悦。很久了,我就在这样的境况里继续着写诗。”
诗人还说:
“……这集子是我在抗战后所写的诗作的一小部分,在今日,如果真能由它激起一点种族的哀伤,不平、愤懑,和对于土地的眷恋之情,该是我的快乐吧。”
这是引用诗人在序中说的话,可以有助于我们了解当时诗人创作《黄昏》等诗时的心态、艺术追求以及所希望达到的效果,也就有助于我们了解《黄昏》这首诗。诗人自己的话,是最好的佐证。
(郭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