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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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长到大,睡得最舒服的一次,是在朋友D家的沙发上,穿着她们的睡衣,拿着一本尼泊尔游吟诗人的诗集,看了几行就睡过去,在中国的新年傍晚。外面下着风雪盘绕着路灯,安静浩然,是康奈狄格州多年来最大的雪灾。
醒来伸个懒腰,还想继续睡,隐隐约约听见朋友低声的笑谈,她们俩的言语间说不出的默契。直到我被香味吸引,发现两人在做墨西哥菜和日本菜。炉子里滋滋地响。
我翻个身继续睡,醒来后吃着她们给我留的卷饼,问她们什么时候结婚。
D与女友C相视一眼,D一笑而过,C也抿嘴。
她俩认识六年了,相爱五年。没见面时因为同在Yale冰球队,D提前看到了C的照片,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后来在一个队里练习,慢慢熟识起来,那时彼此都还有男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暑假集训时分到了一个寝室,一开始彼此生活习惯不同,相互不耐烦,但慢慢发现有说不完的 话。”D说。
“说不完的话?”我对此只有隐约的理解。D完全不是个多话的女生,C也不是。
“对。就是很想跟她说话。邮件,短信,一刻不停地发,就是很想和她聊天。”D看着C,两人靠着吃taco,鬓角毛茸茸的头发融在一起。
后来两人都与当时的男友分手,走到了一起。她们的身影曾遍布yale的角落,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在从secret society疯玩的返途中。
D喜欢逗C笑——C永远害羞永远不自信,而且总觉得自己不够有魅力运气也不好——比如大学面试前三天被老爸叫去给草坪除草,结果沾上了poisonous ivy导致脸到胳膊大片大片地红肿一时怎么也消不下去,被princeton和havard面试官嫌恶拒绝——连她坐过的椅子都被换了下去。
“所幸你来到了yale,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D笑,“而且我觉得你最漂亮。不要总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她们都很庆幸被全美最liberal大学选中。校园里举止亲密的同性情侣并不会被众人侧目——我曾留意过春末夏初阳光最好的时候,Sterling library前草坪上拥抱在一起的,不是男男,就是女女,无比惬意自在的姿势和眼神,像猫趴在暖炉上。
D后来代表她所在国家参加了两次奥林匹克冰球赛,大三一次运动头部负伤,伤及颅骨——醒来第一件事是被学校人员安排测智商,所幸无大碍,但是不能再参与激烈的练习,被妒恨已久的教练安排坐在观众位上,不许离席,也不许以任何形式参与,只能坐看队友们在冰上驰骋。这对好强而寡言的D是种双重折磨。
那是一段难熬的岁月,所幸有C一路陪伴。六年来她们经历了很多事,例如彼此共同的密友从化疗到离世这样的生离死别,例如一起去欧洲和中国玩,例如到彼此的家中小住,当C笃信天主教的母亲察觉到两个女生关系“有些特别”时,对D的暗示与警告。
至于D的母亲,据D说,是个母性很弱的人,大约是有五个孩子的原因,孩子在她眼里变成了不得不管的麻烦。D和C都笑着学D妈妈说话里那种时常在抓狂的口气——比如儿时的D忘了戴帽子,她母亲会说:
"I TOLD you to wear a hat! If not you WILL catch a cold. Hear now you are coughing! Herrr! Now you are my trouble again!"
D还说她妈妈劝她以后别生孩子。
一次C不在家,D说要弹吉他给她听,先练给我听听,那时是2011年,我刚来yale,认识D不久,D弹得是还未红透的someone like you.
我感叹回望大学四年,好像夕阳打在蔷薇上,灿烂纯粹的时光。D突然眼泪就流下来了。Golden age意味着如同夕阳,一去不返。回不去的。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感到了什么,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两年后我毕业时,C也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医学院offer,D辞职回到了祖国。我上班间隙会和D用skype联系,问她和C怎么样了。
我知道C一直都希望D可以娶她,但是D拒绝了,她告诉C她会永远爱她,但不会和她结婚。
从很小的时候D就知道自己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孩子,这种生活方式与她无关。
而六年的时间,C没能改变D的这一点,到是一步步让自己越来越不自信,不安,到心如死灰。
我问D如果某一天你见到C,发现对方成了面容疲倦的推着婴儿车的妇人,因为学医而早衰,因为疲惫而冷漠,不得不用分钟安排着自己的睡眠、工作与家庭。
如果看到这样一个C, 你会怎么办。
D在那头没有说话。而我在哭。不仅仅是哭她们俩,而是哭一个因为已经结束而感动我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