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那年,我进班晚,错过了点名时间,只能被安排到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刚准备坐下,一团黑影从后门闪过,躲过老师的视线,灵巧的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
我感到诧异,瞧着这位虎背熊腰突如其来的不明生物,有点不知所措。“我叫王佳,身高体重都是178”,他笑嘻嘻的自我介绍,裂开的嘴角把脸颊的两团肉挤到了腮帮处,模样渗人。
果然和网上说的一样,所有的胖子都是自来熟,我勉强笑笑,没有回应。窗外依旧闷热,阳光炙烤着大地,远处电线杆上几只麻雀无精打采的叫着,又一年马上开始了,我默默想着。
忽然,肋下传来刺痛,我呲着牙,忍住没有叫出声,转头看向胖子,满脸愤怒,他倒好,完全没有在意我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指着前排,让我看第三排穿蓝色上衣长头发的那个女生,说,她叫宋玉,我女朋友。
胖子说到女朋友三个字时,躲在书本后面的一张肥脸笑开了花,抑制不住的幸福,我想一拳打在他那灿烂无比的脸上。胖子口中的女朋友,此刻正坐在前排,时儿抬头看向黑板,时而低头做着笔记,心无旁骛的听着老师讲课,一副好学生模样,反观胖子,面前还摆着上堂课遗留的物理课本。
又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
关于胖子的爱情,呃...暂且称作爱情好了,我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架不住他每天在我耳边唠叨,如此循环往复,多少也了解一些。
胖子和宋玉两家很近,一条街的距离,他俩初中一个学校,虽说青春期女生发育较早,但胖子发育更早,初一时,在所有人还认为肉肉胖胖的男生都善良可爱时,胖子就已经对任课女老师的胸部做了分析,煞有其事的分出了ABCD。不仅如此,很多女同学也没能幸免,即便在厚厚的一层校服包裹下,也难逃胖子邪恶的双眼。
宋玉发育晚,有幸躲过了胖子的目光,但好景不长,当然,胖子的原话是命中注定。他俩在一节体育课上相遇了,说起这一段时,胖子特意引用书中的名言——遇见你的那一刻,我这张丑脸绽放出久违的花朵。
放学后,胖子决定跟着回家的宋玉,越跟越不对头,这分明是自己家的方向,当胖子知道自己家和宋玉家仅相邻一条街,垂直距离不过八百米时,胖子沸腾了,从此便坚定了追宋玉的决心。
哪怕,在此之前,他俩毫不相识,胖子还是无耻的把他和宋玉称作青梅竹马,至于这次复读同班的巧合,胖子露出迷人的微笑,闭口不言,我也懒得多问。既然是复读,大家都抱着一颗决心,都对未来有所希翼,好比宋玉,她的理想是南大,好比胖子,他的理想是宋玉。
胖子对所有人都大大咧咧,唯独对宋玉小心翼翼,他说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给对方压力,他说他爱宋玉爱的深沉,爱的无畏,他说这些时有理有据,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智者,唯独不像他自己。
让我刮目相看的是,胖子的喜欢并没有停在嘴边,很快就落实到实际行动上,进入十二月,北方的天气逐渐寒冷,而复读班依旧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动作稍微慢点,五点半后迟到就要站在班级外面早读。
宋玉有一次迟到,被老师罚站在外面,胖子看着窗外楚楚可怜的心上人,坐不住了,非要到办公室找老师理论,我拼命按住他,让他冷静,现在公开功亏一篑,胖子深呼两口气,坐在位子上不言不语。
自那之后,胖子成了我们宿舍起床最早的人,每天早上,哨声一响,胖子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打了鸡血式的往楼下跑,他先到食堂买好早餐,然后冲到教室放在宋玉抽屉里,最后再跑回宿舍洗脸刷牙。
有时我嘲笑胖子,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竟能让一个胖子产生了抵御严寒和困意的勇气,胖子打了个哆嗦,说,别废话了,我要回宿舍添件衣服,帮我看着点老师,说罢,不等我同意,就一溜烟的从后门溜出,消失在走廊里。
后来我才意识到,一段感情里,尤其是在一段暗恋里,喜欢的一方往往会情不自禁的付出更多,并且不计回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喜欢上的那一刻,就是一败涂地的开始。
胖子一次次的为宋玉买早餐,却并没有换来喜欢女生的心仪,宋玉当然知道谁给她买的早餐,只是依旧无动于衷罢了。期间,宋玉有找到胖子,说,不用这么辛苦的每天早上来回跑,胖子一听,裂开了嘴,笑说,不辛苦,不辛苦,别提多开心了,包子吃够了吧,明早给你换手抓饼啊!
宋玉也委婉的暗示过胖子,现在是复读阶段,自己不希望被其它琐事打扰,也希望胖子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胖子点头如捣蒜,依旧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宋玉买早餐,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谁劝都不好使。
作为旁观者的我,在惊讶于胖子持之以恒的毅力时,也被胖子毫无保留的付出所感动,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所有形式的喜欢都应该包括一厢情愿的付出吧。又一次高考结束,宋玉以几分之差与南大失之交臂,进了南京的一所本科院校,胖子以几百分之差也与南大擦肩而过,只能上一所专科院校。
故事到这里,应该画上句号了。
这是一段高中生暗恋的故事,随着大学的不同,自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你留在我的回忆里,而我记住了有你的青春。
然而胖子不信这些,宋玉开学那天,胖子出人意料的出现在宋玉的学校门口,不由分说地帮宋玉扛行李,办饭卡,找宿舍.....胖子在前面热的满头大汗,背心湿的可以拧出水来,宋玉跟在后面惊慌失措,不知说些什么。
末了,宋玉请他吃饭,胖子爽然答应,最后抢着把单买了。
胖子曾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他的理想就是宋玉,宋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原来,他选了宋玉学校旁边的一所专科院校,他说,这样就能又和宋玉呆在一起了。电话里的他无比激动,语无论次,我笑他奸诈,只一天,就摸清了宋玉的新手机号码,宿舍楼号。
大学的胖子,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追宋玉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每天有事没事往宋玉学校跑,找宋玉聊天说笑,宋玉呢?虽然还没同意做胖子女朋友,但和胖子一起吃饭、散步、逛街、泡图书馆.....
除了身体上更进一步的交流外,情侣间的精神交流一处不落。胖子和我都相信,宋玉离真正做他女朋友只有一步之遥,胖子并不着急,他有自己的打算,或者说,他同样喜欢追求宋玉的过程,胖子相信,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了,然而,高峰的出现,粉碎了胖子的所有希望,让胖子之前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有些人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举动便胜过你倾其所有地付出,他是你天生的克星,无法战胜的对手。
宋玉在电话里告诉胖子,自己遇到了喜欢的人,希望今后可以和胖子做普通朋友,胖子僵在电话前,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宋玉终是挂了电话,离开了他。
胖子不死心,连着拨去很多电话,宋玉都没有接,胖子一口气跑到宋玉学校追问原因,宋玉说两个人不合适,希望胖子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二人还是做朋友更好。胖子不接受如此,这算哪门子理由,他问宋玉哪里不合适了,之前不是挺好的吗?
宋玉也红了眼眶,看着胖子,说,不能因为你喜欢我,我就必须也要喜欢你,这是强盗逻辑不是吗?宋玉越说越激动,哭花了脸,胖子僵在那里,无言以对,很久才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胖子再也没去宋玉的学校,这个一度比自己学校还要熟悉的地方胖子再也没有去过,他删除了宋玉的手机号码,可那一串数字早已烙印在心里,无法抹去。胖子来到我的城市,约我喝酒,结果饭桌上只顾自己猛灌,我安慰他看开点,该来的挡不了,该走的留不住,人生不失恋怎么能算完整,不是你不好,只是缘分捉摸不定......
我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通,口干舌燥,胖子忍住眼泪,又闷了一瓶。
有时,我反感自己说的话,这与是否出于好意无关,而是我知道,很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胖子没有完成逆袭,故事终将落入俗套,我知道,生活依旧是它本来的面目,平凡中夹在着无奈。
从那之后,我和胖子很少联系,彼此渐行渐远,不知道后来的他怎么样了。
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有这么一段,猪头追着公交车里的燕子,边跑边哭,歇斯底里,我脑海里瞬间浮现胖子的身影,以及他给宋玉买早餐时的幸福嘴脸,我想,猪头和燕子的故事,就是现实版胖子和宋玉的故事。
一厢情愿的付出,近乎偏执的喜欢,明知前方暗淡无光,依旧全力以赴,只因为喜欢,就注定伤痕累累。
生活面前,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这些年,一个人飘飘荡荡,满目疮痍,很少在一座城市呆满一年,年幼时许下浪荡江湖的愿望算是实现了,但各种酸楚无人能说,冷暖自知。
再次见到胖子,是四年之后,在老家,我差点认不出他来,精壮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那熟悉到欠打的笑容,真不敢相信他是曾经的胖子,他摇身一变成为一家饭店老板,硬是把我拉进去,一顿灌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迷迷糊糊的我看到宋玉在后堂穿梭的身影,脸上洋溢着幸福,在反观胖子的神情,同样幸福的无以复加。我有一丝恍惚,胖子看出我的疑惑,说,失恋才是一段恋情的开始。我不明所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是怎样反转的,梦想是怎样照进现实的。
原来,当初分手之后,痛不欲生的胖子给自己的失恋找了一个发泄渠道——拼命减肥。他每天绕着操场跑,近乎自虐般的跑,就这样疯狂的跑了三个月,体重降了四十斤,成了一个精瘦小伙,人也帅气了几分。大学的后两年,胖子清心寡欲,已经脱胎换骨的他过上了没有宋玉的生活。
毕业后,胖子留在南京打拼,每天拉货跑业务,生活有模有样,所有人都认为宋玉已经成了过去式,结果一个电话,胖子原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乱,他奔向了人生的下一场风波。
“胖子,我好害怕”,熟悉的声音,悲伤无助的语气,胖子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二话没说,连夜开车回了老家,来到医院,来到宋玉面前。病房外,心里憔悴的宋玉看到胖子后,终于找到了依靠,眼泪喷涌而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胖子已经不胖了,但当初许下的承诺没有改变,胖子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宋玉需要,他随叫随到。
毕业后,宋玉和男友高峰因性格不合而选择分手,宋玉回老家考了公务员,开始正常上班,正常生活,家里人给宋玉安排了相亲,宋玉没有拒绝,男方人不错,对宋玉也很满意,双方家长都希望这门亲事可以尽早定下来。
事情正往着世俗预定的方向发展,无论胖子还是宋玉都进入了各自的生活轨道,不幸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两个家庭的命运,把胖子和宋玉拉回了原先的轨道。
宋玉父亲意外住院,需要大笔医疗费用,原先说好的男方不愿受到拖累,提出了分手,高昂的手术费用面前,宋玉和母亲倾尽全力也不过杯水车薪,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宋玉既要照顾病床上昏睡不醒的父亲,又要安慰泣不成声的母亲,心力憔悴。最终,绝望无助的宋玉拨通了胖子的号码,在宋玉看来,胖子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胖子拿出所有积蓄给宋玉一家应急,自己也把业务重心搬到了老家徐州,不仅如此,胖子还自学了厨艺,开了一家小饭店,白天开车跑业务,晚上,就经营着自己的小饭店补贴家用,胖子能说会道,业务做得好,饭店也风生水起。
宋玉白天照顾父母,晚上就到胖子饭店帮忙,胖子心疼宋玉,不让她插手,老实呆着就行,宋玉死活不肯,非陪着胖子忙里忙外,直到人群散去,直到夜深人静,直到冬去春来,父亲的伤慢慢好转,母亲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七年的爱情长跑,一年的风雨与共,宋玉终是坚定了对胖子的感情。
没有惊心动魄的求婚典礼,没有光彩照人的婚纱摄影,婚礼是按宋玉的意思办的,只请了少数亲朋好友,作为他俩爱情的见证者,我有幸被邀请到了婚礼现场,就是胖子的小饭店,宾客很少,但格外温馨,大家其乐融融,衷心祝福这对新人。
轮到我这桌时,胖子一改前面的欢喜,敛起笑容,凝望着宋玉,眼里全是温柔,说,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相信咱俩能走到一起,王佳宋玉,听起来就般配,即便过了十八岁模样,我也依然在这里,你也没有走远......胖子化身情圣,宋玉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任由泪水打湿妆容,抽噎着说不出话。
末了,胖子把宋玉紧紧的搂在怀里,周围响起祝福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