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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失语症

来源:情诗网    2021-01-15    分类:心情短语

小玉是我的大学死党。一个星期前,她托朋友给我转来一个红色炸弹。朋友说,小玉联系不上我,急得跟什么似的。朋友还说,小玉指定我做她的伴娘,让我接到炸弹,不,接到请贴后赶紧联系她。

大学时,小玉和我不是上下铺,我们的关系却比上下铺还好。但从另一方面来讲,正因为不是上下铺,少了许多上床下床的摩擦,我们的友谊才从大一燃烧到大四。毕业那会,小玉言之凿凿:“我结婚你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现在看来,她为了成为有诺必践的人,正为此作出努力。

小玉怎么找得到我呢?其时,我结束一场撕心裂肺的爱情,辗转云南、四川等地旅游。上路的时候,我故意把手机、电脑寄放在朋友家,下定决心与过去一刀两断。周游半年的结果,是我成功挫败了失恋的阴谋,却没有料到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在那半年与世无争的日子里,我习惯了与飞鸟对话,对着白云自语,习惯了整天不说一句话,象个侠客一样独来独往。等我弹尽粮绝不得不重返钢筋森林之时,才发现自已得了失语症。

医生说,这是种短暂性的失语症状,平均每一千万人发生一例。至于病愈的机率,基本上是百分之百,要不然怎么会叫短暂性失语呢?只不过病愈的时间有些人长,有些人短。

我通过微信与小玉取得联系。她不断给我发语音,我却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小玉说,我务必明天赶到她所在的城市,什么都不用带,只需人来就行。我告诉她我得了失语症,会不会影响她的婚礼。小玉自始自终语调高亢,失语症?只要不是失忆症就行!

听着她的声音,我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大学时的一幕:一头黑发的小玉穿着连体碎花裙坐在教室最后面,耷拉着身子,椅子下晃着两条纤细的腿,目不转睛地望着温暖的阳光抚摸自己雪白的脚,显得格外唯美沉静。

我当然不会,也不能拒绝小玉。

初入职场的教训之一,你必须抛弃个人喜恶,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接纳你不喜欢的人。

小玉结婚,属于前者。我不想出席婚礼,是因为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他们总让我不像我。我得穿着束缚身体的衣服保持嘴角上扬,我得时刻警惕空虚烦躁爬上脸庞。最糟糕的是,我得了失语症!这让我像出门没带钱包一样没有安全感。

世界就是这样,不能因为不想,就不做。

细雨濛濛中,我背着一个小包出发了。幸好,小玉所在城市离我不远,我只需坐三十分钟公交到长途客站,然后再花三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我比预想中更顺利的坐上616公交车,几乎前脚刚到,后脚就上了车。但幸运只作了短暂停留,我发现自己做了个至今让我匪夷所思的决定——与一个神经兮兮的中年男性为邻,而不是另一端提着一塑料袋卫生纸的中年妇女。

我发誓,这个选择完全是大脑某个部位作出的随机反应。实际上,我对中年男人完全无感,更何况对方像衰败花园中毫不起眼的一段枯树枝。反而是那位中年妇女臃肿的身形,让我想起我的妈妈。

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公交车走走停停,吐出去一些人,又吸进来一些,车内始终处于饱和状态。车厢内荡漾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一些人表情木然,想着什么,一些人望向窗外,眼神迷离,更多的人,盯着手机,一看就是半天。而我身边这位,在我落座当儿,就以主人的姿态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似乎在检查我是否有资格进入他的家门。待我坐定,他的眼神还没有从我身上抽离。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转头向他望去,疑问中带着警告。

我看到一张被生活鞭打得无处躲藏的脸,粗糙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包裹着下面肌肉,脸上的五官就像是随意安放的石子,没有一个好好呆在原来的位置。不等他做出反应,我立即收回了目光,并且自以为已经发出信号。果然,男人不再盯着我,把头转向了窗外。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男人突然开口说话:“你认识李秀芝吗?”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且带着不知哪地的乡音。我半带惊吓得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也许他以为我认识李秀芝,也许想以此作借口与我搭讪。我稍稍往外移了移屁股,如果不是笨蛋的话,应该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然而我又一次判断失败。男人以为我没有听清楚,提高音量再次向我询问:“你认识李秀芝吗?”

这一次我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嘴巴。“哦,你不会说话。”男人惋惜的样子让我心里窃笑,原来失语症也有击退骚扰的好处。

雨越下越大,似乎有人提着一桶一桶的水从天上往地下浇,雨水噼里啪啦落在公交车顶,吞没了车内所有声音。车子仿佛在漆黑的大海中行走,雨水顺着玻璃窗不知疲倦地往下流。除了雨,还是雨。一些人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回到这窄小逼仄的空间。但是过了一会儿,眼睛仍忍不住朝外看,想着雨什么时候停。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把视线移到手中白色的小米手机瞬间,突然发现,邻座男人脸上竟然淌着两行清泪。男人显然捕捉到我的目光,随即用半旧泛白的衬衣袖在眼睛上抹了抹。我连忙低下头,摆弄着手机,心里诧异得很。手机里的东西早就看乏了,当男人再次开口时我没有任何表示。毕竟无事可干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说话也是一种消遣。

确切的说,男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头向着正前方,眼神抛向雨水:“我的女儿李秀芝最喜欢落雨天。一到落雨天,她就撑着伞往外面走,不管我们怎么骂她说她,也还要撒开脚丫往外跑。她说她是落雨天生的,老天会保佑她。有一次,落雨还打着砣大的雷,我们担心得要死,她还是嬉皮笑脸跑出去。我们问她,落雨天有什么好玩。她说没什么好玩,就喜欢雨打在伞上,淋在身上。我女儿李秀芝落小雨从不打伞,由着雨往身上钻,浑身湿淋淋也不打紧,还真没一次是淋雨淋病的。后来我们也懒得去管她,由着她去。”

男人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停顿几秒后,又说了下去:“我女儿李秀芝可聪明了,她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为了这件大喜事,我们还在村里摆了十来桌酒席,着实风光了一阵。在大学里,秀芝每年都有奖学金,可是家里穷啊,四年大学读下来,家底都掏空了,就盼着她毕业,把这窟窿填上。秀芝也是命苦,毕业那年正好碰上金融危机,工作不好找,可是秀芝什么都不和我们说,打电话就说些这好那好的话,叫我们不要瞎操心,后来才知道,秀芝折腾了好一阵才找到份稳当的工作。就这样,我们过了几年好日子,秀芝每年都给我们寄钱,那笔窟窿账早就还完了,我们以为这下可以放心了,就等着秀芝完成终身大事,等生了小孩,需要我们,我们就去搭把手。可是谁想到,秀芝她……”

男人没有再说下去,头深深地埋在干瘪的胸前。这会儿,我突然希望自己没有得该死的失语症。我不能开口说话,也不敢伸手去抚慰他,只得安静得等待。这一等,一直到了长途客运站,那个男人仍然保持埋头姿势,犹如一个睡着了的人。我开始后悔当初的鲁莽,也许他的女儿失踪了,想从我这打探点什么消息,也许他的女儿死了……

我不能再往下想,因为我到站了。下车时回头看那男人,男人也正盯着我看,眼里泪光闪动。我赶紧连奔带跑,下了车。雨仍然倾盆而下,即使撑着伞,衣服还是淋湿了。

其实,这真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只是中年男人的讲诉的神态和声音让我不自由主陷入进去。现在离开了那个语境,故事慢慢失去引力,等到了小玉所在的城市,我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当天晚上便是小玉的婚礼。小玉想得果然周到,客房准备好了,伴娘服准备好了,就连礼金她也间接地还给了我。我的任务,是跟着小玉到处应酬,充当钱袋子和服务生功能。

只要不需要我说话,做什么都可以。那天晚上,小玉搀着新郎的手,穿梭在欢笑不息的人群间。我和伴郎紧随其后。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婚礼期间,我忙得喘不过气来,一忽儿站在这倒酒,一忽儿跑去跟服务员要酒,空虚烦躁根本没有机会趁虚而入。

另外一个原因,我遇到一个奇葩伴郎。

之所以称其为奇葩,是因为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喜欢说话的人。整个晚上,除了张口喝酒或吃菜,他的嘴巴始终在制造语言:要么与客人插科打诨,要么与我夸夸其谈,即使小玉告诉他我得了失语症,也是如此。

他苦恼地告诉我,他也想得失语症。他很清楚自己的毛病,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告诉我,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自言自语,直到说得睡着为止。这是一种病。我心里说。得治。他听不到我说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讲起他的童年,讲新娘和新郎的故事,也讲他的恋爱,他的失恋。他还提到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让我陡然清醒,耳朵直竖。

“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她的名字叫李秀芝。有一天,她突然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

公交车上的记忆滚滚而来。我热切期盼他讲下去,可是他只开了下头,又转到别的话题。不得已,我掏出手机,打下几个字:“李秀芝得了什么病?”

伴郎看了我一眼,把眼光抛向远方某处不存在的点,幽幽地说:“因为一场失恋,她自我屏蔽所有她不想看到的人。她不准我看她,也不让任何人去看她。就连她的爸爸来看她,她也不认识。我就不懂了,女人为什么就这么笨,不就是失恋吗,好男人那么多,为什么死盯着一棵根本不属于她的树不放。”

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站在大雨里,跑啊、跑啊、跑啊,然后,她停下来,转过头,看着我,那张脸,熟悉极了,每天在镜子里我都看得到。

我突然明白,李秀芝是我,我就是李秀芝。伴郎嘴巴还在动,我却什么也没听进去。这半年来,我驱逐了对前任的思念,同时也关闭了感情通道。世界不再是灰色,但也并没有五光十色。

“来,干杯。”我冲伴郎说。酒杯与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好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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