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半,当我洗完衣服点开手机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父亲发过来的短信,而是三个被标记为红色的过于醒目的未接电话,名字显示的是“爸”。
我立即回拨了过去。电话一接通,还没等我开口说话,父亲急切地问:“短信收到没有?”我说:“我才洗完衣服,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呢!我马上看看,等一下再回你电话。”挂了父亲的电话,我翻阅短信记录,确实有一条未读短信,再点开一看,是父亲的身份证照片的正反两面,没有错误。照片略微显得模糊,色泽偏暗,但也无大碍。我再次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说我收到短信了。电话里听得父亲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他说:“那你慢慢忙吧,有空再给我打电话。”
嘟嘟嘟……父亲那头先挂了电话,剩我在这头默默地举着手机,良久地伫立着。
最近在忙着准备审核的材料,昨晚才看见文件里面有一项是需提供直系亲属的身份证复印件。换做别人,这应该一件不足以为之焦虑的芝麻大点的小事。拍个照片,或者复印好了直接让家里人寄过来就完事。可对于我来讲,我甚至认为这是一件比回学校盖章还困难的事情。困难的并不是事情本身,困难的是,久居乡村的父亲并不会这些“现代化”的操作。
父亲一直舍不得换他的手机,他的手机是那种只有打电话接电话和接收短信功能的老式“棒棒机”。上次回家,我说“爸,我给你买个新手机吧!你把你那个手机换了,有时候打电话都听不清楚你那边在说啥。”谁知,父亲一脸的倔,说:“换什么换,我这个手机好得很!再说了,平时除了你还有几个走得近的亲戚能给爸打电话,其他的也没谁了。我呀,也就偶尔想起了给你打个电话。平时也用不着,何必去多费那个钱呢!”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抽起他的旱烟,脑袋往上一昂,对我翻了个白眼,再巴拉巴拉两口烟,活像是小时候爷爷喂的那头老牛。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总说父亲是个牛脾气,倔得很。年过半百的父亲,此刻在我面前竟像是淘气的孩子,我真拿他没有办法。我又接着说:“那咱们就买个便宜点,几百块钱,我还是给的起的。”父亲却放下他的旱烟,撂下一句话说:“说了不买就不买!”转身背我而去。只剩下他抽剩的白色烟圈在我周围萦绕,慢慢上升,又渐渐消散。换手机这个事情,父亲被我软磨硬泡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成功,只得搁浅不谈。
所以当我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了,父亲的手机连拍照的功能都没有,并且他也根本就不会拍照,他是怎么给我发的这条短信呢?我大概是早晨七点半打电话给他说需要他身份证复印件这个事情的,当时我还很为难,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他只是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着急要,让我别担心,他自有办法。
后来我又仔细看了看手机的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不是他发的。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了这么个事情,父亲那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做什么。老家住得偏,周围邻居都是像父亲这种不太会用智能手机的人。父亲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镇上的复印店,去找老板帮忙。因为有一次我和父亲去过那里复印资料,老板当时还对我说,家里老一辈不太会这些东西,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让家里人过来找他,他可以帮忙。老板这句话当时我没往心里去,但是父亲却记住了他的话。从老家到镇上,父亲骑上他的摩托至少也得半个小时才能到。现在是南方寒冬的十二月份,早晨七八点,复印店开没开门还不知道,也暂且不去理会。单就父亲在深冬晨雾里来回折腾的那一个小时也足以令人心痛。一条短信、两张照片的事情,一位老父亲甘愿为了他千里之外的女儿忍受严寒,去敲开紧闭的店门,开口求人帮忙。他害怕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女儿的前程,因为他爱自己的女儿爱得深沉……再次点开那两张照片,我早已热泪盈眶。
回到房间,室友在抱怨她昨天就给家里人发了微信,让他们把身份证照片发过来,却发现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正准备打电话回去我问问。她问我:“你收到了吗?”我说:“收到了!”她轻描淡写地补充说了一句“真快啊!”而我握着手机在想:今年回去,一定要换了父亲的手机,并且教会他所有的功能,就像他曾经不厌其烦地教会他女儿要好好生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