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很饿,于是想起来了外公的烤土豆。
外公家住在离我家不太远的一个县城周边的乡下,以前交通没现在那么快捷,坐绿皮火车大概需要半天的功夫——现在开车走高速大概也就俩小时。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妈妈有时间带我去外婆家玩,因为那里有在城市里见不到的有趣的东西:绿油油开阔的庄稼地,可以和我玩耍的小猫小狗,在我手上抢蚂蚱吃的小母鸡,家门口的大山,舅舅姨妈们的各种宠爱,外婆做的好吃的,还有……外公的烤土豆。
现在想来,外公的烤土豆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但对我来说却充满了吸引力。每天早上,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外公就第一个起床,到厨房把大灶点着,顺便烧一锅开水等全家起床时好用。灶是那种农村常见的砖砌大灶,先把昨晚剩下的灶灰掏出来,然后用当地的一种草引火——那种草一丛一丛的,只在山里长着,枝叶都是细细的干干的,从春天开始就结满了小米粒大小的种子。因为长的干又蓬松,加上大量的种子里的油脂,让这种草特别容易被点燃,烧起来噼噼啪啪作响,伴着一股很特别的草香味——把引火的草点着塞进灶里之后在把木柴一根根放进去,拉动风箱,灶火就起来了。这个时候,外公就会去一旁存放食物的小仓库里随手捡几颗小土豆,那些土豆都圆溜溜的,只有拳头那么大,不像现在的土豆长的奇形怪状的不算,还动不动就个头大的吓人一跳。外公把小土豆们塞进灶里,埋在柴火的下面就不管了,等一锅水烧开的时候,外婆已经收拾好起床了,于是厨房被外婆正式接管,开始做早饭。而这个时候我也会爬起来,跑进跑出的凑热闹,闹着要跟外公上山。
外公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上一次山,山就在家门前不远处,从家里出来,穿过一片庄稼地就到了山脚下,小时候这座高高的大山对我充满诱惑,山里面有趣的东西怎么那么多啊!满山遍野的野花,外公路上随手的草编小动物,春天的山杏,夏天的蝴蝶蚱蜢,秋冬天的山枣野苹果,雨后的山蘑姑,还有灌木丛里突然飞出的山鸡,小土包后面的野兔子,山间小溪里的小蝌蚪……
外公会在外婆起床后就背着他的大竹篓上山去,如果我也去,他就在背篓里再放上个小筐,然后让我抓着他那又粗又硬的手指头牵着我出门。外公上山好像并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似乎就是随意的逛逛,可是却总是满载而归:家里喂鸡喂猪的草料,点火用的干草和木柴,赶集时卖的蘑菇,餐桌上的兔肉,秋天的栗子苹果,冬天的松子……家里处处用的都是外公从山里带来的宝贝。
跟着外公穿过一片玉米地,在山脚下和送行的小狗玩一会,我就拎着我的小筐开始爬山了,路过半山腰开满花的草甸子后小筐里多了一束花,路过山坡上的杏树时外公会给我摘几颗山杏放进去,外公去打草时我就跟在后边逮蚂蚱,跑累了随处找块大石头一躺,反正外公忙完了会回来接我,把我的小篮子放到背篓里,用手拎着,再背上我下山。记忆里下山的路就是外公宽宽的后背,晃晃悠悠的,睡一会儿就到家了……到家正好开始吃早饭。
外公家的早饭就是一锅稀饭,一盘馒头,自家腌的咸菜,几颗大葱,外加自家做的大酱。而我,还有个特殊待遇,就是烤土豆。用烧火棍从灶灰里扒出外公一早埋进去的土豆,黑黢黢的,滚烫,外公随手用个大叶子包起来垫着递给我,扒掉烤的黒黑的外皮,就露出黄澄澄的瓤来,沙沙的,一股热腾腾香气立刻钻进鼻子里,蘸一点精盐,一口下去土豆香混合着一种特别的清香立刻占领口腔鼻腔和所有味蕾,一个早上翻山越岭的疲累似乎得到了慰藉,一下子就全都不见了……多年以后我曾经不止一次用家里的烤箱试过各种方法烤土豆,可却再也不曾烤出过那种味道,烤箱烤出来的不管怎样折腾都水水的,没有那种沙沙的带着焦香的口感。也曾经在去吃农家饭时请店家用他们的土灶烤过几个土豆,可依然烤不出那种口感和香气……外公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留给我的记忆就只有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和飘着特别香气的烤土豆……我从此再也没吃到过那种有着特别香味和口感的烤土豆了。
后来随着外婆去世,舅舅们纷纷离开了家,我也没机会再回去那个小山村,直到几年前我去小舅舅家说起记忆中的那座大山,小舅舅一时兴起带我回去看,结果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城镇,庄稼地都不见了,记忆中的那座山连半山腰上都盖满了楼房,看起来已经变成了个小土包。舅舅们现在都是住楼房用煤气灶了,当我说起外公做的烤土豆时,小舅笑着说:哪有那种吃法,你要想吃就让你哥出去给你买个烤地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