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菜市买菜回来,一进门就难掩喜悦之情:“今晚加菜,有你们意想不到的蚬。”
蚬,也称沙蚬,河蚬,黄沙蚬更可称为“蚬中贵族”。
广东地区的山涧乡野小河小溪, 风浪平静、水流畅通的溪流滩涂中,自然生长着一种类似贝壳沙甲的小河鲜——沙蚬。沙蚬个头不大,贝壳呈半扇形,外观呈赤黄、淡绿、棕色、淡褐色等颜色,贝壳上有密密的弧形花纹,一圈隔着一圈、好似淡墨晕染的纹路,小巧精致。
看着母亲倒入盆中的沙蚬,个头均匀,赤黄中透着晶莹,伸手捞出几粒蚬,指尖抚触间,年少时乡村结伴溪河捞蚬、挖蚬嘻戏的风景浮现眼前。
小时候乡村堤坝旁的河溪,水位较浅、水流不急、清澈见底的溪水蜿蜒流动,经过溪水漂洗的沙子干净细软,赤黄的沙子里隐藏着巨大的宝藏——沙蚬。
端午初夏,正是沙蚬生长最旺的时期,农忙之后约上小伙伴拿着篓箕、笊篱等工具,拎着小竹篓、小水桶去溪河里捞沙蚬。
用篓箕在河里连泥带沙地挖起一篓来,然后在水里摇动晃荡,把小沙石从篓箕的小孔中筛掉,剩下篓箕里较大的沙石和沙蚬,把沙蚬一个个地挑出来放入小竹篓、小木桶。
初夏暑气,蝉鸣蛙噪,热浪袭来,看着清澈溪水,忍不住挽起袖子,卷起裤腿,踩进水中捞沙蚬。
赤脚踩进没过脚踝或过膝的溪水中,脚踩沙子,轻轻转动双脚,脚的入侵,沙子伴着溪水流动,小沙蚬随着水流呈现。亦黄亦绿亦褐,大小不一,随着流水缓慢移动。大的依附着河沙慢慢停留,小的蚬子被溪水带着向前流动。
停下转动的双脚,弯身探手捞出沙蚬,放入随身携带的小竹篓,继续逆流向前转动双脚,重复着弯腰捡拾,小竹篓渐渐沉重丰盈。
累了,找个滩涂沙坝玩耍休息,小沙滩上也有惊喜。瞧那些深深浅浅的小圆圈,里面藏着可爱的“小精灵”——沙蚬,那是沙蚬玩躲猫猫后留下的踪迹。圆圈大的,沙蚬就越大,手指轻轻一挖,沙蚬就出现眼前,大的放进竹篓,小的继续埋进沙里,还故意把上面的小圆圈划大一点,诱惑其他同伴继续挖掘。时光在嘻戏打闹中流淌,休憩的空隙也有所收获。
在那物质匮乏的乡村僻野 ,勤劳的人们总会在土生土长的天地间安身立命,顽强生存,小小的沙蚬既给人们提供了食材,也是一种独特的营养补给。大家拎着整篓,整桶沙蚬满载而归,期待母亲们巧手烹调出不同的山间美味。
潮汕人食蚬,可谓到了极致,或炒或汤或煮或腌,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令人叹为观止。
新鲜的黄沙蚬,只只鲜甜、肥美,没有泥腥味。 母亲把大个的沙蚬挑出做蚬汤,锅里烧热油,加人姜丝,几瓣大蒜,然后把沙蚬放下去炒,炒至蚬壳微张时加水煮成沙蚬汤,加一点胡椒粉和盐调味。煮好的蚬汤颜色乳白,略带一些微腥,但更多的是甘甜鲜美,夹个沙蚬带着壳儿啜啜地吃, 肉虽然不多,心里却异常满足开心。
母亲对沙蚬有一种独特的烹调方法,我们称之为“淋蚬”。
捞回来的蚬放置盆中,加水养几个钟或半天,让它吐净沙子。吐净沙子后的沙蚬捞出放入准备好的大碗(不加水),待蚬壳开启,烫以开水,盖好焖一会;十几分钟后水温渐凉,将水滤去,再倒入开水 ,如此反复两三遍。蚬壳微张,蚬肉已熟,却不过分缩水,饱满如初。
母亲摘来房前屋后种的紫苏、金不换、辣椒,洗净切好,蒜头切成蒜蓉,姜切丝,把配料依次铺在沙蚬上,加少许盐、麻油、胡椒粉、酱油,锅中烧热油,烧至油冒烟,用大勺勺起热油均匀淋入碗中。随着一声声“吱吱”响,鲜香味扑鼻而来,味蕾随之被打开。
用筷子把配料和沙蚬搅拌均匀,简单美味的“淋蚬”就大功告成了。简朴的食材,简单的烹饪,保留住沙蚬的鲜甜美味,令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定居广州后极少能看到吃到沙蚬,只有在每年春节或清明节回家乡时,在小镇的夜粥铺里才能觅得芳踪,一解思馋。
几张简易小桌椅,几口大锅,琳琅满目的潮州杂咸小菜,棉湖小镇夜粥铺里透出热气温馨。点几蝶杂咸小菜,配着香气四溢的“淋蚬”,吃几碗热气腾腾的番薯粥,心里有股莫名的感动与满足。
沙蚬的味道,小菜的味道,番薯粥的味道,那是时间的味道,童年的味道,故乡的味道。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情、童年等情感和思念混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是滋味,亦是情怀……
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说的: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
物华天宝,在小小的沙蚬身上,我找到故乡与童年的味道,还有乡愁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