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要是可以，
我要一直跟你吃到永远，
看着我们彼此在餐桌上渐渐凋零，
眼睛老了，看不到账单上的小字，
胃口小了，只能吃那么一点点，
牙齿终于也掉光光了。
我爱的人终究会跟我一样，
在餐桌边一点一点地老去。
——张小娴《爱的餐桌》
一
小时候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那时候，爷爷奶奶非常爱拌嘴，而拌嘴之后，总是爷爷先服软。奶奶生气时，就会背对着爷爷。虽是生气，她那神态和动作，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和男友使小性子，活脱脱一个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他们拌嘴大多发生在上午，有时候转脸就和好，有时候要等爷爷出去溜一圈才能和好，而有的时候就得等上半天，直到吃午饭才能和好了。不管她们怎么拌嘴，我从不去劝他们，也从不为他们的感情担心。因为我知道，不管他们吵的有多凶，只要一到中午放上饭桌，他们肯定会和好的。
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爷爷总是麻利的放好饭桌，拿好碗筷，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桌。每端上一样，爷爷都会夸赞一翻，或者逗个乐子。
“呵，今儿热了两块红薯，看红皮红瓤的，老太太算是乐了啊，过来尝尝！”
“嗯，这大包子真好，都开花了哈，真软和。老太太快上桌子，开吃喽。”
……
奶奶不管有多生气，总是抵不住爷爷的这个招术。“大孙女，咱们吃饭去。”这时，奶奶肯定会招呼我，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她的坏情绪也跟着一扫而光。
奶奶爱吃的每一样东西，爷爷都记在心里。比如红薯、年糕、油炸糕等等，他经常把这些东西数落一遍，笑话奶奶。
“你爱吃的这些个东西，哪一样是正本儿的饭，都是些不顶事儿的玩意儿。挑食，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每次赶集回来，总会买来一些年糕、油炸糕之类的奶奶爱吃的东西。奶奶总会说“买这干啥，搁那吧。一会儿让我大孙女吃。”嘴上这样说着，却一脸的幸福。
等我上初中，爷爷奶奶都已过了耄耋之年，奶奶天生牙口就不好，又爱吃甜食，到了那个年纪，牙齿也快掉光了。爷爷凭着自己有一口好牙齿，又天天笑话奶奶。
“老太太，在家等着呀。我去集上买点老太太乐回来。没牙了，看见硬的就撇嘴，看见软的就乐，老太太乐，哈哈！”
“躲我这，躲我这！别在我跟前瞎晃悠，眼晕。”奶奶总是把爷爷轰走。待爷爷回来，自行车上总是驮满了水果，葡萄、桃子、杏李子之类的，都是熟透了软软的那种。用爷爷的话说，都是老太太乐。
等到我上了大学，爷爷奶奶已经瘫痪在床。妈妈每天一勺一勺的给爷爷奶奶喂饭。每到放假回家的日子，就和妈妈一起陪着他们。每次给爷爷喂饭的时候，他总会不停的问妈妈：
“你妈吃了没？先让你妈吃。”
“这个你妈爱吃，多去喂喂她。”
“那个挺软糊的，让你妈吃。”
……
直到临终前几天，妈妈买了些桃子，喂给爷爷吃。那时候爷爷说话都很费力了。爷爷依然使劲浑身力气，往奶奶那边指：“给你妈吃吧……”
爷爷奶奶就这样携手走了一辈子。七十多年的相知相守，将他们的爱情打磨的极其简单。简单能将对方的胃装进自己的心里，与心跳同在。
二
结婚后，我和老公有了自己的小家，虽然面积不大装修简单，但足以安放两颗漂泊的心。我跑遍了所有的家具城，买了一套黄色的餐桌椅。好多朋友劝我别买了，那么鲜艳的颜色不容易显出高级感，再者与其他的家具搭配起来非常不容易。但我依然固执的买了，我就喜欢那种暖暖的充满活力的黄色，并且我要让它成为家的点睛之笔。那也是我想要的，家该有的样子。
之后的日子，就如我想象的一样，那套餐桌成了我们生活的中心。下了班，我在厨房做饭，老公就坐在餐桌边，帮我择菜或者包蒜，讲讲一天中有意思的事儿。那是我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老公爱吃饼，那些日子我基本每天晚上都烙饼。新出锅的大饼，切块，装盘，端上餐桌，在黄色桌面的映衬下，我这个不爱吃饼的人都觉得很有食欲。我看着老公大口吃饼夹菜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种欢喜。经常逗他说：“看你吃饭，总能找到一种当饲养员的乐趣，哈哈！”
而老公，也从不委屈我的胃。有一次，偶然的和他念叨想吃鱼了。第二天中午，他竟然直接从饭店，打包一条鱼回来。那天，我们一起把那条鱼吃的就剩根刺，他笑话我说：“看你没出息那样，你咋不逮耗子吃去？”
那时候压力很小，日子很轻松，吃饭总是那么的快乐。然而生活就是生活，它总会安排一些考验的，之后的日子就没那么轻松了。当家庭的矛盾、工作的压力、孩子的成长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向我们压来时，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们开始吵架了。为孩子吵、为家庭关系吵、为工作吵、甚至为失眠吵。日子被琐碎淹没，吃饭也变得急急忙忙充满怨气。
每天推开家门，那套黄色的餐桌在我眼里成了黑白色，食物在我的嘴里也失去了味道。我在餐桌上堆满了奶瓶、米粉、水杯……各类杂物，乱七八糟的犹如我们七零八碎的日子。我们开始怀疑这段感情，也开始质疑婚姻。我也变得郁郁寡欢，日渐消瘦。
一天清晨阳光正好，我推开窗户，窗外落叶满地。前面空地上的几排树，仿佛一夜间就秃了，一股冬天的气息铺面而来。“老家该收红薯了吧！”我在心里嘀咕一句。突然就想红薯了，好想念那股软糯香甜的红薯味道。儿时每到这个时候，总少不了热炕头和软绵绵香喷喷的红薯，那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忙碌的生活对时间总是吝啬的，想吃红薯的念头一闪而过，接着马上开始了新的一天。晚上老公下班回来家，手里拎着一块烤红薯，一股浓浓的烤红薯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看有卖烤红薯的，给你买了一块。你来尝尝？”
我鼻子一酸，一股暖意夹杂着心疼涌上心头。我径直走进厨房。和面，烙饼，不一会儿饼香四溢。我麻利的切块，装盘，收拾掉餐桌上的杂物，一盘饼妥妥的摆好。黄色的餐桌映着满满一盘大饼，老公像饿坏了似的，大口吃饼夹菜，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很庆幸，经历了那么多，我们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依然喜欢在黄色餐桌边吃饭。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一件事，就是喜欢和一个人吃饭，一直到老。我会记得他爱吃什么，他也会知道我想吃什么。默默地看着彼此吃饭的样子，心里藏着一股莫名的心疼，或是一份欢喜，不需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