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里,风里飘来些栀子花的香味。
来看《无问东西》的人真不少,柳眉从电影院出来,穿过喧闹的人群,独自向停车坪走去。
刚才,她在电影院数度被男女主人公感动到泪流。如今被凉爽的夜风吹拂,她的脑海里,却如同放电影一般,闪现出另一组镜头。
也是电影里的那种绿皮火车,90年代初的火车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一位男生站在过道上,随着火车咣当咣当的节奏摇晃着身体,他时常被在车厢里走动的人撞得侧过身去,但又赶紧回身,护卫着那个过道边的座位。
座位上的女孩在闷热难闻的车厢内,似乎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气息,终于沉沉睡去。
镜头下,画面变换。
细雨霏霏的夜晚,那位男生走在空旷街道上,时而停下来等落在后面几步的女孩。
挤了几个小时绿皮火车,女孩显然有些疲惫,即使大部分行李被男生抢过去背上了,她的脚步还是沉重。平日里格外灿烂的笑容,此时也消失不见,眼里是淡淡的哀愁,今天是他俩毕业之日,刚刚离开大学所在的城市,或许她还沉浸在离情别绪里。
男生回头望了望,把脚步再一次放慢,却什么也没说。
一会儿,女孩听到前方响起清越的口哨声,吹的是《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在那个温柔的雨夜,男生的口哨声一遍又一遍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欢快,萦绕在女孩耳畔,使女孩的心也明亮起来,嘴角逐渐向上弯。
柳眉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自己记忆深处还珍藏着这样的画面。那些早已湮没在时间深灰里的过往,此刻也被一一唤醒。
柳眉和程平来自同一个县,大学是同班同学,却并未像电影情节那样成为恋人。
毕业的那个夏夜,自己跟着程平走了长长的路。也许是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住,程平把她安顿在住得逼仄的姨妈家,自己却去外面住了两元五毛钱一晚的旅店。
在那个大学毕业包分配的年代,柳眉分在了市区,程平分到了乡政府。等程平找到柳眉任教学校时,已是一年后的夏天。
柳眉还记得那天看到程平,晚霞红透了半边天,他披着霞光伫立在学校那棵桂树下,脸上是灿烂得耀眼的笑容,眼里也熠熠生辉。
程平是来告诉柳眉好消息的,他已调到市区工作,离柳眉学校不远。只是在听说她已找了男友时,不知是错觉,还是天色已暗,柳眉觉得他脸上的喜色忽然黯淡下去。
那几年,他一直像好哥们一样,与她相交甚密,她甚至帮他介绍过一位女朋友。
一直到离开她所在城市南下时,程平都没有结婚。
再联系上,又过去了好些年。柳眉最初在同学聚会听别的同学说起,她曾是程平暗恋对象时,愕然不已。那么多年,他从不曾提起,她也从未察觉。
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因一场电影,那些片段又像在夕阳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光的河面一样,缓缓流动在自己的意识里。
街边霓虹的光影照在车辆的挡风玻璃上,忽明忽暗,一路向后退去。柳眉不觉想起太宰治诠释幸福感的那段话:“所谓幸福感,难道不是像沉默在悲哀的河流底下微微闪耀着沙金一样的东西吗?经历过无限悲哀后,看到一丝朦胧的光明这种奇妙的心情。”
关于程平的记忆,就像那些沉默在时光的河流底下微微闪耀着沙金一样的东西吧?
在这清冷的世界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人,温柔地陪伴自己走过很长很长的路,这应该就是一种幸福吧?
柳眉告诉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样已经足够。
可拐弯驶上那条通往半山小区的小路,沿途山坡上大片大片盛开的三角梅,铺天盖地出现在眼前,又从车窗外急速退去的时候,柳眉却没来由地润湿了眼眶。
在这温柔的夏夜,柳眉放下车窗,让夜风拂过自己的心头。
转过一道弯,又一片三角梅不期而遇,白日热烈似火的三角梅,在夜色里多了几分厚重,只在车灯和昏暗的路灯照耀下,露出些许艳色。但那沉甸甸的花丛影子还在,一路摧枯拉朽地蔓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