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乘公交回家,中途上来一位手里拿着黄色安全帽的大叔,身上裤子上都是泥点子,能看得出来,是位工地上的民工。上车之后,投了币也不去坐,他站在驾驶室边上问女司机,去XX是不是坐这路车。
这时车子已经开动了,女司机有些不耐烦,说你坐错车了,下一站下车吧。大叔依然很轻声的问下车应该坐哪路车,言语之中有些无奈有些不甘。女司机没有直接回答,声音很大地告诉他下了车自己去看站牌。
大叔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手里不停地拨弄着安全帽的卡扣。这无意识的举动,看得出来他还是想继续问但羞于再张口。
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地点,正要拿出手机准备导航一下路线然后再告诉他的时候,从后排座位上跑过来一个小伙子,径直到大叔面前,很温和地对他说,先到XX站下车,然后换乘X路就到了。大叔很感激,不停地对小伙子说,谢谢谢谢。
我没有要怼女司机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我是司机,开了一天的车也会很累,在疲惫的状态下恐怕很难做到对一个乘公交不事先问清路线的人报以微笑。生活不易,做好本分的时候不愿意再拿出情分,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至少她可以温和一点,不要那么暴躁,或者专心开车不予回答——她是司机不是向导,这个逻辑也能说得通。至少这样不至于让一个老实巴交的民工在这陌生的城市的公交车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所以不光是那位民工大叔,我也很感激那位主动指路的小伙子。他让我看到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还有人可以对另一个人温柔相待,即使在奔波劳碌的日子里。
人们喜欢上一座城市,往往不是城市本身,而是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和事儿很自然的闪烁着某种令人难忘的光辉,才使人念念不忘。
很遗憾,民工大叔没有得到女司机的尊重,至少她忽略了司机与乘客之间应有的的这份尊重。虽然不情愿,但我还是想冒昧的揣测一下。我想大多数人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往往第一印象决定了他对陌生人的态度和语气,而这个第一印象,大多又都是来自他面对的陌生人的衣着打扮。所以,当他面对的是一个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的陌生人时,他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就是民工,他的社会地位恐怕比较低下,他就可以放心的对他一脸的傲慢,一脸的冷漠,一脸的“我就是可以呵斥你”的优越感。
当年我在帝都第一次乘坐地铁占着售票机位子不知道如何买票而被边上的女安检员呵斥并一脸蔑视的时候,我就偷偷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时至今日,我都不喜欢帝都,因为我实在喜欢不起,我没有会买地铁票的优越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深深的理解当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手足无措甚至不能放心的昂首面对阳光时的恐惧与彷徨。
当然,我们都太渺小了。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在乎我这样的上班族或者那个民工大叔所代表的群体是否在这里获得了应有的尊重,是否生活的开心,是否可以无忧无虑的放心去飞还要勇敢的去追。
所以有人对我说,尊重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取的。如果你不够有本事,你的能力撑不起你的野心,你不够有钱有地位,那么对不起,你怪不着别人。呵呵,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我们的社会价值观里,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连被尊重的资格都被掠夺了?有人说国人有奴性,千年来的唯唯诺诺根深蒂固,要啥手表,要啥自行车。呵呵,没有奴役者又何来被奴役者?殊不知,精神上的奴役从未从我们的社会文明里消失,比如城乡差别,比如地域歧视。
我顶不喜欢当年的那部电影《中国合伙人》,倒不是因为演员,而是不喜欢这位导演所传达的价值观。坚忍拼搏固然是值得歌颂的品质,但它其中两个呼应的片段传达的却是类似于“复仇”之后的可以放肆发泄的快感,为什么?一文不值时所吃过的闭门羹和受过的冷落,都被成功后的美元砸的稀碎。当然,商业圈不是慈善圈,这就是成王败寇的赤裸裸现实,但电影的受众毕竟是整个社会,而不是特定的某个群体吧。
我对那则背景发生在火车上的小故事依旧十分喜欢,一个通过努力终于考上理想大学的贫困山村的孩子,第一次下定决心想要尝尝可乐的味道,然而却不知道如何打开。邻座的少妇没有说话,而是告诉四岁的儿子给自己拿罐可乐。儿子不解的问:妈妈,你不是刚喝过了一罐吗?少妇没有回答,而是若无其事的打开可乐罐,轻抿了一小口就放在了面前的小桌板上。很快,边上就又响起了一声可乐罐打开的声音。
尊重应该是无声的,不分年龄不分阶层不分种族不分肤色,这才是人性中最美好最值得被传承的光点。
尽管还没有太强的归属感,但我还是喜欢着这座城市。因为在这里,依然不缺少像那样热心肠的小伙子,依然可以放心的在公交车上相互传递手机扫码乘车,依然有千万个和我一样努力生活并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希望我们都可以被这座城市温柔相待,也希望我们最终都不被生活辜负。
——树农
2018-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