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三】14.沉默如迷
3月17,晴&3月26,雾霾
在寸土寸金的帝都生活,最贵的东西是这两样:吃,住。
楼下的大悦城里面新开了一家饺子店,今天我打算去买菜的时候看到一块大大的广告牌子,上面写着有关这家饺子店每天的特价菜,今天是茄子盖饭+海带蛋花汤,16元钱,平时26元钱。
我掐了掐兜里打算去买菜的20块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这家饺子店。
前台收银的女生绑着长长的马尾辫,大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懵懂,她手上还在记着账,头也不抬地问我:“您好,点什么?”
我轻咳了一声,道:“就那个茄子饭套餐吧……”
“恩,好的,您还要点别的吗?”
见我摇头,她把桌牌跟零钱递给我了:“那您找个座位先等一会儿吧。”
我结过桌牌跟零钱道了句谢谢,又补充道:“对了,千万别放辣,一滴辣椒油都不可以,连青椒也别给我放,感激不尽。”
她一脸不解:“青椒也不要?”
我说嗯。
她朝厨房喊了句,然后目送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朝楼下看去,所有的路人都在行色匆匆,连朝这个世界放松一瞥的时间都没有。我打量着这家饺子店,不大,也就二十几平,只有三个人。四面的墙有三面都挂着一些水彩画,很漂亮,而第四面是一面空白的墙,上面有一些涂鸦还有一些名字跟符号,有些乱,却别有一番感觉。
她把盘子端了上来,而后转身离去,我不经意间地低头,看到她脚上踩着一双金光闪闪的鞋子。
饭菜的味道很不错,茄子盖饭里面还有一些蔬菜跟半个鸡蛋——这让我萌生了以后常来的想法,因为像这样的良心卖家真的不多了,我太了解这座城市了——
在北京这座瞬息万变的城市里,每天上演着太多悲欢离合,同时也上演着太多成功失败,家附近的小店很多,几天不见就换了模样,不足十平米的小角落一年也要十几万的租金。所以对于商家,他们在这座城市的价格远高于其他城市也实属被逼无奈。
我又何必如此感慨?不能发生改变的任何感想都无异于浪费时间。
有些烫嘴,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狼吞虎咽的动作。
吃完后我习惯性地把碗筷拿起来走到取餐的位置放到了那边的台子上,她转过来又是有些吃惊,转而一笑:“欢迎下次再来。”
“我会的。”
今天是26号,我已经连续来这家饺子店吃了十天饭了。我在这座城市又有了一个新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薛木木,没错,就是那天饺子店遇到的女生,同样的北漂,同样的苦逼。
我每天都会去那家饺子店吃饭,都不需要说点什么,因为早已约定俗成,我每天去吃的都是当天的折扣特价套餐。
每次我在吃饭,木木就站在前台那里看着我笑。今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还没吃完,就走了过去:“笑什么?”
“觉得你有意思呀。”
“我不懂。”
她抱住双臂,莞尔一笑:“我在这里工作有快一年了,第一次看到一个来吃饭的人吃了饭还会自己把碗筷送过去,真逗。”
我耸了耸肩:“习惯了。”
“挺好的,在这座钱字当道的城市里,能保持有一些好的习惯也挺不容易的。”她突然一脸正经,言语里倒有些叹息之意,“不像我,一无是处,连一点好都没有。”
“不要这么说嘛,每个人都有好的地方,况且就算没有好的地方也没事啊,我们再差劲依旧可以过完这一生,各有追求。”
她朝旁边的一面墙望去,说道:“突然想起来如果画画算的话,我觉得这个应该可以算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一幅淡黄色背景的水彩画,一栋小木屋坐落在大片的野菊中央,木门前一男一女,石阶上一猫一狗,左下角有一个大大的“木”字。
“这些画,都是你画的?”我颇为惊讶,虽然我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但是那些画看起来实在美极了,那种惊艳会让人不由得想要鼓掌。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啊,每天晚上九点下班回去后我都画一会儿画再睡觉,‘习惯了’。”
“你幼稚不幼稚啊?当自己是小孩子嘛,还学我说话。”听到她说‘习惯了’的时候学我的样子,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快去吃饭吧,都凉了。”她抬胳膊推了我一下。
薛木木在我吃完饭后把墙上那副有关野菊小木屋的画送给了我,她说我提过是当编辑的,那么编辑是不是都会讲故事呢?
我摇了摇头:“不,我如果真的很会讲故事的话,也许就不是编辑,而是作家了吧。”
“苏羽,那讲故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薛木木画着浓妆,却一脸天真。
我突然愣住了,讲故事的感觉?我没想过,大概只是我们左右不了生活的故事,只要自己编造一个世界,去杜撰故事。
我反问道:“木木,那你说画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她也沉默了,我们只是我们询问对方某件事的感觉最好的答案就是自己正喜欢着的、正在做着的那件事的感觉。
4月17,雾霾&4月26,雾霾
最近有两个在北京北漂的朋友搬家了,一个叫苏羽,一个叫薛木木,
45㎡,一个卧室一个洗手间,两个人。
同居这件事情是我提的,毕竟恋爱那件事情是她提的,我就算再被动,也不能每件事情都不主动。感情这种事情不需要公平,但也要有些相敬如宾,才能让新鲜感如影随形。
这间房子在东冉村,离我上班的地方只有半个小时,但是离薛木木上班的地方要一个多小时,当初找房子的时候薛木木非说必须选择离我近的地方,我心里除了感动还有些不安。
这间45㎡的房子被我们粉刷了一遍,是的,没错,我们自己买了涂料跟滚刷,花了一个周末才刷好,当然了,分工明确,她负责买回来,我负责刷上去。
这是我第二次刷墙,虽然远不如一些专业的工匠,但是也确实让整间屋子亮了不少,当我把沾满白点的衣服脱下的时候,木木走了进来,递给我一杯茶水,然后帮我擦拭额头的汗水,我突然觉得有些幸福,然后用胳膊肘往外推她:“滚出去滚出去,这里多脏啊……”
屋子实在太小了,小到我们两个人都不忍心买一张床来睡觉,只是买了两张垫子铺在地上,这样晚上铺开睡觉,白天就卷起来竖在墙边,可以节省很多空间。
屋子放气味放了几天,我又从二手市场花五百块钱买了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机,然后我们搬了进去。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太TM累了。
今天是26号,薛木木竟然偷看了我日记,这我能忍吗,我把她按在地上的垫子上毒打了一顿,然后她很温柔地告诉我去打开冰箱的冷冻门。
“干吗?”我顺从地打开了冰箱的门,问道。
“跪上去。”薛木木把我的外接键盘递了过来:“面对着冰箱,跪在键盘上,半小时还是一小时呢?”
“你在逗我吗?”我第一次听说原来还可以这样惩罚人的,用惨无人道来形容她绝不过分,“拜托,大姐,你先偷看我日记的啊?”
她手叉腰站在那里,靠在桌子上,很是愤怒地说道:“哟,你还不服气啊,我那不算偷看,领导审查而已。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该罚!”
薛木木说完,走过来,把冷冻室的温度调到了最低,我终于对“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句话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我错了,你掐我也行,可不可以不要冻我?”
薛木木把我的外套拿过来给我披上了,我心想看吧,刀子嘴豆腐心,不忍心了吧,但听到薛木木的下一句话我就想哭了。
“继续跪着。”她开始了盘问模式:“苏同学,我采访你一下,第一次看到写日记两天写到一篇的,为何?”
“我懒啊,而且我觉得生活没有必要每天都记录,很多事情我们只是在重复,再重复,所以我每次写日记都是当天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而且会把前段时间的事情总结一下。至于为什么两天写到一篇,因为我一篇只够写半张纸,觉得浪费,两次正好可以写满一张纸……”
薛木木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我猜想一定是在夸我节俭吧。
“你在想什么?我才没夸你。”她一眼看穿了我,又继续问道:“那有关我们的故事为什么那么少,这样我的告白显得多唐突啊……”
我一时语塞,没有回答,她走过来递给了我一杯茶水,把我扶了起来。
木木,你要知道,生活本就充满了唐突,最难得的是萍水相逢,其次才是情有独钟。
哦,对了,木木也在写日记,但从来不让我看,不看就不看好了,谁稀罕呢?
5月17,雾霾&5月18,雾霾
有个词叫“新婚燕尔”,那我跟木木应该就叫“新居燕尔”吧。
前几天父亲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到了以前定下的一个娃娃亲,劝我回家结婚,最后甩下了一句话:“我真不知道北京那种地方有什么好!你不听我们就断绝关系好了!”
随便他好了,时间会改变某些事情的。
今天是搬过来一个月整的日子。我们的小家出去洗手间大概有40㎡左右,被我们划分成了几个区域:窗子前面是书房,其实很寒碜,只是一张桌子一个椅子还有些花鸟鱼虫,还有一个不算书架的书架,摆在那张不算桌子的桌子上。书房旁边的区域白天是客厅,晚上是卧室,这也算多功能集一身的区域,好歹也算与世界潮流相接轨。还有两个区域分别是厨房跟杂货间。
我们买了一些不同颜色的瓷砖,自己来分区域铺好,突然觉得40㎡跟400㎡的区别也并不大,有时候,小了大概更有一点温馨与安全的感觉。
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在一个角落里喊道:“木木木木,你在干吗?”
她在另一个角落里回答道:“苏苏苏苏,我在书房画画呢。”
而实际上,我们相隔的距离不到一米。
木木辞掉了工作——她是说自己辞掉的,我不清楚是真的或假的,那边上班很早,每天我都定闹钟然后叫她,但她还是总跟我说迟到了。
我把冷冻室的门打开跪在键盘上面对冰箱打算骂她的时候她却告诉我一切都完了,辞都辞了,别问了。
“那你怎么打算的?”我问完从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又补充道:“对不起,木木,让你跟我受苦了,我可以养你一段时间,但是你如果不去找工作,就算我养得起,娶你也只会遥遥无期。会很拮据,大概也会跟痛苦。”
木木把所有的画都拿了回来,把一盒钉子跟一把锤子递给了我,朝一面墙指了指,示意我把钉子钉上。
“你这样说我就不乐意了,什么对不起啊?有病呀你。再说了,怎么会痛苦呢?我们确实改变不了世界,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态度,我一直认为生活的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法选择,但是我们可以选择以怎样的姿态、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一切,只要足够成熟,我相信哪怕再贫穷,我们的生活中也会有很多小乐趣跟小快乐。”
我没有说话,闷头钉钉子。
“哎?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说的还可以,今天必须写日记写进去那句话呀!”
我说好,然后继续锤钉子。
“哎呀。”我从椅子上倒了下去,捂住一个了手指。
“你怎么了,苏羽?”薛木木赶忙跑了过来,把脸凑了过来,一脸关切的样子:“怎么表情这么痛苦?砸到手里?会不会残疾呀?去不去医院?”
我趁她不注意,啵的一声亲了上去,然后放肆地笑了出来,但几秒又止住了笑容,捏了捏她的耳朵:“你竟然诅咒我残疾?有没有良心啊?”
她的双颊有些红,表情有点呆滞,愣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才发现你竟然掉了一颗牙,以后能不能少吃点甜的?”
“我太喜欢甜的了。你监督我,我尽量改。”
“嗯,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少吃啊,牙都掉光了怎么办?”
“没事啊。”我站起身,拉了她一把,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牙掉光了你帮我嚼碎了喂我咯。”
紧接着,我皱了皱眉头,思忖着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又觉得没必要直接问什么,该说的她总会说的……
我醒来的时候木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起身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昨晚我睡的时候木木还在书房画画,我想叫她睡觉,想了想,算了,她会在我写东西的时候不忍打扰,我自然也不该在她画画的时候进行干预。
桌子上放着一幅水彩画,是一颗牙,牙上面还有着一哥很可爱的颜表情,画的左下角有一个大大的“木”字。
我轻轻推了推她:“乖,醒醒,不然你会比我先残疾的。”
她起身,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可爱,倒是跟那颗牙异曲同工,看到我发现了那副画表情突然转成了欣喜:“呶,这个送给你,牙。”
今天她要去找工作了,希望她顺利,再次自责。
5月31,雾霾&6月18,雾霾
木木找好了工作,这一份不被人理解但却可以引以为傲的事情:她每天去香山卖画,而且收入竟然跟我差不多了。她每天回家比我早,做过几次饭,在我强烈抗议下还是作罢了,尽管不管她做的多难吃我都愿意说好吃,但是我还是觉得下厨房这种粗活应该给我这种热爱厨房的男人来做。
昨天是端午节,今天是我生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祝福我,我只想早点回家,哪怕只是给木木一个吻一个拥抱再做一顿好饭就会幸福的不得了。
我到家的时候木木站在门口,穿着一条黑短裙,我嘴里叫着“哟哟哟”跑过去把她抱起来转了几圈,然后放下。
“木木,你这是打算献身于艺术吗?”
她一脸茫然:“什么?”
我笑了出来,举起左手:“大家好,我叫艺术……”
木木的脸颊又红了,一拳打了过来:“苏羽,你这样多幼稚呀!快闭上眼睛。”
我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说话,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被她拉着进了屋子,听到她说“睁开眼”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地上摆着一堆蜡烛,还有几幅画,那几幅画连起来正好是跟我们一步步走来有关的故事……
这个时候,父亲给我打来了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木木在旁边问我那个人是谁,我说是我父亲,她突然手舞足蹈的叫了起来:“让我跟咱爸唠几句嗑呗?”
也难为她了,一个四川人被我带出了东北腔。
我摆了摆手,挂断了电话。
“干吗呀你,还怕人不成?”她娇嗔道。
“木木……我……其实还没有跟他说过我们的事儿,因为老家那边有些事情……”
“好你不要说了,我给你时间,我可以等呀。”
有些时候,越是贫穷,越是珍惜。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只是因为有她的陪伴。
但我终究一夜无眠,只因为父亲的那个电话。
18号这天是一个人的生日,也是两个人感情的忌日,我们唐突的收尾正如我们唐突的开始。
我实在对不起木木,但我也只能放弃了。上次那个电话里父亲又提到了娃娃亲,还告诉我说那个女生的父亲已经病危了,唯一的希望是我回去娶了他女儿,照顾好他女儿。况且我一直没跟父亲提及木木,也清楚就算提到了我也没办法跟她在一起,至少时机不成熟,我还做不到为了爱情背负一辈子的自责。
木木说,我当初有多喜欢你的善良,此时就有多厌恶你的善良。
她走了,我没追。
我从桌子的柜子里翻出了她那本日记。
每天都有一句“我喜欢你”,但已经被划掉了,还有的日子里有些不同的话:
3月17,不吃辣;
3月26,讲故事;
4月17,搬新家;
4月26,跪键盘;
5月17,少吃糖;
5月18,画颗牙;
5月31,过生日;
6月18,再不见。
最后两页写满了“不吃辣”跟“少吃糖”,我发现我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我又往后翻了一页,只剩下了四个字:
浪漫满屋。
我把我的日记本跟她的日记本撕成一页一页的放在了地上,每张纸上都点着了一根蜡烛,我看着满屋子的烛光笑了出来,直到它们点燃了地上的纸片,我终是痛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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