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心理医生的故事)
我今天要接待的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生。
“他是个孩子,但好像挺老成的。”助手说。
进来我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脚步很欢快,脸上带着微笑。
若只看他走路的姿势和脸上的表情,大概没人会把他当成抑郁症患者。
而这个男孩脸色苍白,黑眼圈很重,几乎跟画了烟熏妆一样。
我先跟他握了手,请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水。
“阿姨早啊,嘿嘿,办公室不错嘛。”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碰到先开口的患者。
“谢谢,环境好一点工作效率也高一些。”我对他微笑“昨晚睡得怎么样?”
“嘶……唉,不是很好。”他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先喝杯水吧。”我把那杯水推向他。
“谢谢,我不渴。”他说。
“好的,渴了再喝,可以聊聊你为什么睡不着吗?”我仍旧保持微笑。
“就是一到了晚上,我的脑子就会东想西想,特别活跃。”他说。
“那你一般都想些什么呢?”我问。
“各种各样的都想过,有时候是现实的,有时候是奇怪的科幻的。”他说。
“那能说说你昨天晚上都想了些什么吗?”我问。
“我想到一只怪兽,它很大很可怕,有点像哥斯拉,然后我和它,就在深海里对话。”
“那怪兽都说了什么呢?”
“它说,它要回到地面上,然后分裂,分裂成无数小怪兽。”听他语气,似乎有些兴奋。
“哦,是这样,你为什么会想这个呢?”我觉得他似乎不是抑郁症,而是有点喜欢妄想。
“因为我看了部关于哥斯拉的电影啊。”他说。
“如果你不看这电影,会想类似的东西吗?”我问。
“不会,我会想以前的事,还有以后的事,但我每当想到这些事,就会压力很大,所以我宁愿看些电影,想些奇怪的东西,我喜欢看科幻电影”他咧嘴一笑。
“能分享分享那些事吗?我希望能帮你分担一些压力。”我微笑道,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好啊,如果你愿意听的话。”他说。
“你知道吗?这些年,创业这事十分火热,很多中产阶级投资烧钱的项目,结果被烧成了无产阶级。”他接着说。
我点头。
“大学的时候,我有个室友,他做一笔生意,赚了一百多万,他起手的几万块还是我们寝室另一个人给的。我本来觉得这种事情都是被编出来写鸡汤文的,但是它就是在我身边发生了,然后我可能受了他的影响,在学校外面交了一些创业的朋友,也开始创业……”说到这,他停下来,头微微下垂,似乎有点沮丧。
“创业失败是很正常的,不要太……”我还没说完,他就摇手,打断了我。
“不,跟创业失败没关系,你听我接着说,我本来是个特别乐观的人,两年前创业的时候,我每天写鸡汤文给团队的人看,给他们打鸡血,但现在,我觉得没有激情了。”他端起水喝了一口。
“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也失败了,好在没有亏多少钱,我没有气馁,觉得以后还是有很多机会。恰逢毕业,我就去了一家创业公司,那家公司氛围很好,信仰海贼文化,就是那种……豁出命去也要得到的那种氛围……大家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工作……然后干了两三个月,有一天早晨,我有点作呕,感觉有点恶心,就朝着马桶想吐出点什么来,结果我吐出一大口血,等等,你先向我保证,你不会跟我父母说我吐血的事,不然我现在就走。”他突然严肃起来。
“好的,我答应你。”听到他说吐血的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左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他说的时候基本很平静,只是在几个地方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判断他没有说假话。
“然后我不敢去医院,因为担心自己真的得了什么病,所以这事也不能让我家里知道,不然会很不好……他们会很担心,他们一担心就会生气……那些天,正好脚也有点毛病,跑不了客户,而吐血了我也不敢继续在晚上熬夜想提案,接下来一个礼拜,我睡得很晚上班迟到,然后又坚持了两个礼拜,接着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就想着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于是回家了。回家后,有几个礼拜,我都睡很久,大概每天至少睡14个小时吧,然后父母就骂我,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后来等脚好了,我就去锻炼身体,开始的时候,我稍微运动就会头晕胸闷,就慢慢来,后来就渐渐好些了,本来我身体是很好的。我曾和学校骑行社的人一起混过,有一次我们一天就骑了一百多公里,但是现在,我骑二三十公里都像要了命似的,上次和我爸爸一起去骑车,他一直在前面,我骑不动了就推,我爸爸就骂我,我就坚持骑完。”他说完,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你父母经常这样对待你吗?”我问。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句话忽然在我脑中重复了几次,我恍惚了一下。
“可能是我让他们对我的期望值太高了,他们都觉得我应该是干大事的人……特别是我爸爸,他是一个高中班主任,带过很多优秀的学生,其中也有大老板。有一次他带我见他一个身价过亿的学生,那个哥哥是白手起家的,30岁左右,我爸爸想让我跟着他做生意,然后我加了那个哥哥的微信……跟他说我的事,含蓄地表达不想再拼了,所以最后便没跟着他。然后我说我就在家考事业单位或公务员,希望有个稳定的工作后再搞些副业,他们答应了,然后最近我考了当地一个比较大的国企,笔试通过了,但是面试的时候,面试官说你的黑眼圈好重啊,我说我之前在创业……最后他们没给我发体检通知。面试没通过。其实面试的几个人里有一个已经在他们那上班很久了……他肯定比我有优势。然后回去之后,我就想很多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我身体会恢复的怎么样,我会不会再创业……想到这些,我压力会很大……然后我就开始睡不着……”他说完,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
“所以你就会想一些科幻的东西去逃避这些是么?你能试着不去想那么多么?”我问。
“试过,每天都试,但我控制不了的。”他说。
……
我暂时想不出针对他的治疗方案,就给他开了点安眠药,和他一起列了个作息时间表。
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脚步是欢快的,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态。
回到家,我打给助手,让他把这个病人推荐给其他医生。那晚,我吃了平时两倍的安眠药才睡着。